江为
《江南野录》载江为者,宋世淹之后,先祖仕于建阳,因家焉。世习儒素,少游庐山白鹿洞,师事处士陈贶,酷好诗句,居二十余年,有风雅清丽之态。所载此而已。余观《南史·淹传》,字文通,济阳考城人,宋少帝时黜为建安吴兴令,终于梁天监中左卫将军,子蔿嗣。又案《吴均传》云:“先是有济阳江洪,工属文,为建阳令,坐事死。”案江洪齐时为太学生,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时,王僧孺与太学生虞义、丘国宾、萧文琰、丘令楷、江洪、刘孝孙,以善辞藻游焉。而僧孺与高平徐夤俱为学林。则洪仕于齐、梁间明矣。淹与洪其系皆出于济阳考城,而又俱仕于齐、梁间,淹尝为建安令,其后它迁,洪为建阳令,而死于建阳,则江为之系,实出于洪益明矣。而《野录》云宋世淹之后,又云先祖仕于建阳,因家焉,彼乃不敢别白言之,盖未尝见《吴均传》所载江洪之事,乃妄臆度而为之说也。
房乔
沈存中尝谓:“予家有阎博陵画唐秦府十八学士,各有《真赞》,名字与史所载不同。或以字为名,或书名而不书字者。”其论甚美。然谓“房真龄字乔年,旧史乃云房乔字真龄”。既而云:“《唐书》成于后人之手,所传容有讹谬。”甚非也。末云:“以旧史考之,魏郑公对太宗曰:‘目如悬铃者佳。’则真龄果名,非字也。”何其谬欤?盖所谓悬铃者,乃铃铎之铃,而真龄乃年龄之龄,唯其为年龄之龄,故字以乔年,此理甚明。而存中乃不之省,何也?然房梁公名字,大抵不同。《真赞》云房真龄字乔,皆未详也。又《韩愈集》中有《王弘中神道碑》云:“讳弘中,字某。”案《实录》、《新》《旧传》皆名仲舒,字弘中,愈又作《燕喜亭记》,称为王弘中,然则弘中必字也,碑文误耳,政与房乔名字一同。
高阳
《太史公记》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时沛公方洗,谓使者曰:“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郦生瞋目按剑叱使者曰:“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又《世说》载季伦每临习郁池,未尝不大醉,常曰:“醉我高阳池也。”襄阳小儿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迳造高阳池。”刘义庆云:“高阳池在襄阳。”案《史记》及《汉书》食其本传,称食其陈留高阳人也。又云沛公略地陈留郊,使人召食其,食其至,入谒,则高阳在陈留明矣。又案《晋书》载简镇襄阳,时诸习有佳园池,简每出游之池上,置酒辄醉,名之曰高阳池。然则襄阳习池谓之高阳池者,盖取郦生高阳酒徒之义也。
和松
《晋·庾敳传》云:敳有重名,为缙绅所推,而颇聚敛积实,谈者讥之。都官从事温峤,尝劾奏敳,敳更器峤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多节,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而《温峤传》曰:“峤为都官从事,散骑常侍庾敳有重名,而颇聚敛,峤举奏之,京都振肃。”盖是时温峤为都官从事,敳为散骑常侍,二人同在朝廷,是敳之所器者温峤,非和峤明矣。及观《和峤传》,又云从事中郎庾敳见而叹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礧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而《世说》亦云,子嵩目和峤云云,何其谬欤?良由修史者杂出于诸儒,而非一人之笔,故其谬戾如此。今之学者,至有云和氏之松千丈,益谬矣。
颜介
《北史》载颜之推,齐文宣时为黄门侍郎,齐亡,入周。大象末,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文学,深见礼重,寻以疾终。而《唐书》又曰:“自高齐入周,终隋黄门郎”,与《北史》所载不同。《北史》云之推在齐有二子:长曰思鲁,次曰敏楚,盖示不忘本也。而《唐书》云:“师古父思鲁以儒学显,武德初为秦王府记室参军事。”又云:“师古叔游秦,武德初,累迁廉州刺史,撰《汉书决疑》,师古多资取其义。”又与《北史》不同。《南史》载颜协二子:之仪、之推,并早知名,则之仪为长,推为次,明矣。而《北史》载之推字介,弟之仪字升,则以之推为兄,之仪为弟,其不同又如此,何耶?
贵学
《颜氏家训》云:“夫读书之人,自羲、农以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几事”,“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惰裁衣也”。其说信然。余案《晋书》虞啸父仕孝武帝为侍中,尝侍饮宴,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何耶?”啸父家近海,谓帝有所求,对曰:“天时尚温,鰶鱼虾鲊未可致,寻当有所尚献。”帝大笑。唐苏良嗣,高宗时为荆州刺史。有河东寺,本萧察为兄河东王所建。良嗣曰:“江、汉间何与河东乎?”奏易之,而当世恨其少学云。又王元宝富而无学识,尝会宾客,明日亲友谓之曰:“昨日必多佳论。”元宝曰:“但费锦缠头耳。”良可嗤笑。
刊诏
《晋书·刘邈传》云:时孝武帝觞乐之后,多赐侍臣文辞,诏义有不雅者,邈辄焚毁之,其它侍臣被诏或宣扬之,故诵者以此多邈。又《徐邈传》云:“帝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侍臣,或文辞率尔,所言秽杂,邈辄应时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是时侍臣被诏者,或宣扬之,故时议以此多邈。”
梦笔
《梁·江淹传》云:“淹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便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又纪少瑜尝梦陆倕以一束青镂管授之云:“我以此笔犹可用,择其善者。”其文因此遒进。又唐李峤为儿时,梦人遗双笔,自是有文辞,十五通《五经》,薛元超称之。自梁至唐梦笔者凡三人。今世为文辞者,多以江氏为梦笔之裔,然淹梦人取笔,殆非佳语,不知纪氏、李氏亦自可称梦笔之裔,尤为佳也。然《蒙求》注引《典略》云:“江淹少梦人授以五色笔,因而有文章。”此一事,又不载于本传,何耶?
甘罗
《史记》:“甘罗者,甘茂孙也。茂既死,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后因说赵有功,始皇封为上卿,未尝为秦相也。世之人见其事秦相吕不韦,因相传以为甘罗十二为秦相,大误也。唐《资暇集》又谓相秦者是罗祖名茂。以《史记》考之,又不然。茂得罪于秦王,亡秦入齐,又使于楚,楚王欲置相于秦,范蜎以为不可,故秦卒相向寿,而茂竟不得复入秦,卒于魏。以此观之,则茂亦未尝相秦也。杜牧之《偶题》云:“甘罗昔作秦丞相”,其亦不考其实而误为之说也。
金根
《刘公嘉话》云:“昌黎生,名父之子,虽教有义方,而性颇暗庸。劣尝为集贤校理,史传中有说金根处,皆臆断之曰:‘岂其误欤?必金银车也。’悉改根字为银字,至除拾遗,果为谏院不受。”又《大唐新语》云:张由古素无学术,历官台省。尝于众中叹班固文章不入《文选》,或谓之曰:“《两都赋》、《燕山铭》、《典引》等,并作《文选》中,何云无?”由古曰:“此并班孟坚文章,何关班固事?”闻者莫不绝倒。
杕杜杕音第
《旧唐书》载明皇时宰相李林甫,自无学术,仅能秉笔,有才名于时者,尤忌之。林甫典选部时,选人严迥判语“杕杜”二字,林甫不识,谓吏部侍郎韦陟曰:“此谓杖杜何也?”陟俛首不敢言。又太常少卿姜度妻诞子,林甫手书庆之曰:“闻有弄麞之庆。”客视之掩口。故东坡云:“甚欲去为汤饼客,唯愁错写弄麞书。”盖用此也。惜乎《新》史不载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