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之药俱不可执
凉药误人,人不易觉;热药误人,一服便见。往时有患咳嗽吐血,一医用凉血之品,生地、丹皮之类,病者服之,喜其血止;出入加减,数十剂咳嗽不减,纳食渐少,病者不悟,竟成腹臌而毙。呜呼!此服寒凉误人,而人不觉也。
又南城李姓,病症未详,诸医罔效。延芦墟郁某来治,用八味汤二剂而愈。明年病复作,症一如前,仍延郁治,仍用八味汤,一服而殂。此热医误人而易见者也。
前人有用热药如君子,凉药如小人之喻。所谓君子者,苟有过,人必知之。为人则可,药关人性命,用之不当,虽君子亦何取乎?而况小人耶?
干神莫救
东门内李姓,贩鱼为业。时买鱼归,经三店塘,船头忽有旋风过,飘箬蓬堕水中。李持蒿打捞,见中流旋涡一围,凹如缸然,心异之,随刺以蒿,旋涡忽不见,而李即头眩眼花,跌入舱中矣。及抵家,已身作大热,喘如拽锯,两目赤突,不省人事。其邻人邀予延医,六脉浮大异常,无所谓神鬼之脉,乍大乍小者,予不知其故,惟觉病势危急,未便写方,约其明日,观其大势,再作区处。不意至夜半而毙。予每临重症,必探听消息。越三日,晤其邻,遂述其由如此,咸疑路遇神舟,为其干犯故也。
谚云:人之便溺,日不向南,夜不向北,为避日光与北辰焉。然更宜于有遮拦处以避游神往来更善,观者莫谓小节而忽也。
甘草与鲫鱼犯
一渔家子屡逆其母,母苦之久,而无法使悛,欲买信石毒之。铺中知其故,谬以甘草末付之。适子捕得鲫鱼,使母烹食。母乃以甘草末置鱼腹中,其子不觉,尽其汁而毙。奇哉!槐花与鱼羹同食则杀人,小说所载;甘草与鲫鱼相犯,从古未闻其说。岂天道恶逆子,而冥冥中致其死耶?录之以俟博物者备考焉。
淡竹回生
吉祥桥南畔沈妪子,年十六七,卖果度日。深秋病热,乏资医治,延至匝月将殆。有戚识予,为延诊之。脉细欲绝,目珠翻上,唇齿间血迹干焦,呼吸莫续。予曰:热入五液俱涸,甘露饮冀回万一。但母老子孤,设难转关,不敢任其咎,弃婴堂华真人每着灵验,曷勿诚恳一方。其戚旋往,得淡竹叶十片,煎汤服下,目转能视;再服,能言思粥向生矣。按:淡竹叶解暑毒,利小便而已,何有如是之神哉!真仙方也。
疾病多生于夏
李笠山,国初山人。善为词曲,其说仗新巧,如曰:天若只有三季而无夏,则人病必少。盖夏月流金烁石,溽暑烦蒸。人当是境,饮食生冷,贪凉露坐,在所不免。劳力之夫,白汗淋漓,脏腑坚实,尚可支持;膏粱之人,无此二者,多患霍乱吐泻,或疟或痢。试观他时,何尝有也?即秋季之疾,亦由夏月所酿,时至而发,故天无暑令,人可免病矣。其说诚然。我谓天有四时,生长收藏,何可缺一?人能于夏至前,便远房帷;当三伏盛热,须念伏阴在内,宜温茶暖饭,薄滋味,一切瓜桃少啖,不露坐纳凉,道途奔走,晓行昼歇,居家恬淡寡营;若有大树蔽屋,疏廉清簟,假物调情,惟觉昼长可爱,何夏热之能病患哉?
劳逸有方
车牛多骨立,驿马多早毙,休息少也。
山禽与野兽,不为人猎取,从无见有自死者,散逸多也。
牛马有病,役于人也。
禽兽无病,得自由也。
易曰: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人可饱食不事事乎?但不可过劳,不可焦心。黎明至午,应行之事,只管去做;午后不妨休息养神。
夫牛马之劳,本非所愿,为畜于人,欲罢不能;山禽野兽,一巢一穴之外,惟觅食不饥则已。人能若是乎,大则为国为民,小则谋食谋衣,各行其志,亦各有所乐。故虽劳能臻上寿,颓惰自甘者,亦未必延龄也。
外厩之马,田家之牛,刍豢得宜,劳逸得中,亦何尝骨立而早毙耶?前作摄生一卷,每言静养。然人之于事,岂可尽废。故书此可参阅之。
治病必得立案
徐洄溪先生《医学源流论》云:治病必得立案。详其何脉何因何症,宜何法治。若是则方能用心,可杜肤泛。服剂之后,又当验其如何应效,最为医人真实工夫。予少因多病,弱冠便喜览方书。后缘老母年高,时有疾恙,益专心向学,尽心调治,渐有所得;因之家人上下,稍有违和,治之多效。邻朋乡党,渐有知者,邀致必往。即而日有就医,至夏杪三秋,踵门不绝,皆不论有无,尽心为治,知与不知,俱立一案于方,下次复诊,照方案详问随机圆变,必中肯綮而后已。今年届甲周,阅历及四十载,不可谓之浅矣;然而所得者十不能五焉,惟不肯稍涉不知为知,妄语诳人耳!此亦可以自信。
天性所近
世间德行经济文章学术,立于天地间,表表可观,半由学力,半实天成,即一才一艺,无不尽然。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
夫能困学,即是其天性,惟赋浅耳。若夫天性,必不能困学。予表兄费某,舅氏必欲其用功举业,延名师,丰修膳,焚膏继晷,磨琢万方。年逾弱冠,作一破承不能,乃弃去日事手艺。如碧山治银,元吉治锡,虽时工莫及也。
更能刺绣结缨,雕刻竹木,无不精美可观。何于文本之缘,切肤而不知痛痒;于杂艺一见即能为之,天性有别耳。予旧居对宇有药铺,每薄暮放学,就视药物,一见能名,续翻本草,并能知其性。时年止八九岁,长嫂病,延俞醒斋先生来治,令予陪侍。其患崩漏,头重难起,予告俞曰:长嫂之症,莫非下虚乎?先生问何以知之?答曰:如竹稍戴物,必不能举,试易以木则举,强弱之分也。
先生曰:是。后晤相知,极口称道。及长,乃从事于此。岂非天性使然乎?
论用补药
一人见予所着医案中,有开手即补者,有邪未尽去而间用补者,有邪才去而用峻补者,乃讶之。予告之曰:古来名医,莫如仲景,病邪之甚,莫若伤寒。仲景立一百一十三方,七十余方皆用人参,谓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故于表散中用人参,清疏中用人参,温剂中用人参。
予之邪未尽而间用补者,是法仲景也。
后世名医,如金之东垣,明之介宾,亦为表表者。东垣补中益气等汤,治劳倦内伤,其效如神;介宾八阵方中一阴煎至四阴煎等汤,治血虚发热,其效亦如神。予之开手即补,乃法东垣、介宾也。
至于邪已去而用补者,庸人之技耳,何待辨哉?
盖予之为治,贫乏居多,其患每由劳倦而得。《脾胃论》言之甚详,姑再述其要者,以见意焉。开手即补,其要端有三:先视其色,面无黑滞油气,再问明身热恶寒,若卧于被中,则体不寒,或自汗不思纳,纳亦无味,肢软气弱,舌上微胎不渴,脉浮大而软,小便微赤而长,正属劳倦内伤,合补中益气。若其人身热不恶寒,盗汗舌绛少胎,喜饮而不消水,面带微红,脉细数无力,此为阴亏发热,合四物四阴煎等汤。或有劳倦兼血虚者,以上之症,间而有之,合八物或补中益气,加生地、归身、麦冬之类。至若久病,或疗治未痊,正气已虚,留邪未尽,理应清疏中佐补,补剂中佐彻邪,辨症稍涉疑似。不但用补药误人,清疏温泻,何一不误人。况予之虚心,君不得而知也。
每遇用或攻或补或寒或热之剂,常另立一簿,录出方案。若复诊,必悉其情;如不复诊,必再四探听,服剂已痊,中心始安。医案所述,尽如此也。
客闻之,唯唯而退。
狗蝇起痘豆治翻疤
赵宾曰:小儿痘疮,固是危事,然要不可扰之。或多用老鸡、鳜鱼发之,非也;或以消毒饮、升麻汤解之,亦非也。
大要在调气血之外,任其自然耳。惟《本事方》捻金散最佳。又陈剑刚云:痘疮且不多升麻汤,只须四君子汤,加黄一味为稳耳。二说皆有理,然或有变证,则不得不资于药。癸亥痘疮甚行,括苍陈坡,老儒也。
因言向分教三山日,其孙方三岁,发热七日,痘疮出而倒靥色黑,唇口冰冷,危症也。
遍试诸药皆不效,因乞灵于城隍神,以卜生死。路经一士人门,怪我侵晨仓皇,因遮叩之遂告以故。士人曰:却有药可起此疾。喜甚,因为经营少许,俾服之,移时即红润如常。后求其方,甚为秘惜。及代归,方以见赆,其方用狗蝇七枚,(狗身上跳飞者)擂细和醅酒少许调服。蝇,夏月极多易得,冬月则藏。蝇多在狗耳中,不可不知,更宜预收以备用。痘后余毒不尽,每有翻疤,浓水淋漓,至有殒命者。
予第三子患此,用药无效,心殊忧煎。旧戚张姓者,观予色滞,询知其故,传一方,妙而且易。用浸拌豆腐豆捣烂敷上,脓出再敷,三四日间,毒尽痂落,皮肉已出新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