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科学在社会生活中可以起积极的作用,而不仅仅是供人思考的时候,科学才能充分发展。这当然就是科学在十七世纪和十九世纪初期大发展时代中所起的作用。那时资本主义破天荒第一次为有效地利用自然力量提供了机会。可是今天科学的利用越来越受限制而且被用于卑鄙的目的。科学自由的缺乏和对科学的滥用也转而影响它的内部发展。在建立了一个伟大的传统的学科中,科学还是有可能遵循那个传统的路线前进,可是在其余的学科中,例如在生物学和社会学方面,科学的进展已经无疑地受到阻碍了。
和当代实际生活脱节的科学肯定要堕落到学究作风的地步。
可见整个科学经费筹措问题所具有的社会经济性质远远大于它所具有的纯科学性质。一旦科学在推动社会进步中起了公认的作用,依照一个合理计划为科学筹措充足经费的问题就不应该有什么困难。
所需经费的总额是这样微不足道,除了遇上极大的危机或者在破坏性战争以后的重建时期,为科学研究找到充分的或者过于充分的经费理应是没有什么困难的。一旦把科学很好地组织起来,使大众能迅速而直接地受益,它的价值就会变得十分显着,把国民收入的百分之一、二拨给科学事业使用也就不会遇上什么困难了。这个数字将等于科学在今后二十年中可以吸收的经费,而且相当于今天它在大多数资本主义国家中所吸收的金额的五至二十倍。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其限制因素将不是可以取得的经费数额,而科学所能起的作用是可以使用这些钱的人人数不足。在人类需要可以用我们现在无法设想的方式满足之前,科学有着得到充分利用的前景。
我们已经讨论了科学组织工作的一般问题的各个不同方面。这种讨论不能不带有纸上谈兵的性质,因为我们所谈的都仅仅是将来可能存在的组织形式,所以提不出具体例子。在这种论述中,仅能考虑到一些可以估计的因素,然而更为重要的却是那些不可估计的因素。
一种组织形式,不论规划得多么完善也不论它和总的社会规划结合得多么密切,如果它不能代表推行这个组织形式的人们的实际愿望,就毫无用处。因此,只有主要根据科学家自己的态度以及公众对科学的态度,我们才能估计出任何改组科学的工作取得成功的可能性。不承认迄今在科学界还存在不信任任何组织形式的想法是没有用的。不过这种不信任部分地是来源于科学要保持本身自由,不受教会和经院式大学的蒙昧主义限制的老传统,部分地来源于国家控制科学的较为近期的经验。至于第一点,老是念念不忘科学界过去的斗争往往只会使人看不到眼前的真正危险:人们已经不再对科学进行全面压制,而是具体加以利用。应该把现代的科学自由看作是行动的自由而不仅是思想的自由。为此就有必要组织起来,不过科学组织形式要想起作用,就不能而且也不可能是不加考虑地从企业或者政府机关硬搬过来的那种组织形式。把科学置于这种纪律和常规的束缚之下,科学就肯定会夭折。目前受到这种束缚的很大一部分科学工作实际上已经死亡了。
组织起来不一定就意味着受这种纪律和常规的束缚。
正如我们已经设法证明的那样,它可以既自由灵活,又井井科学经费筹措有序。如果科学事业能保持以民主形式表达的民主精神作为它的主要核心,没有一个科学组织会失去科学的实际进步中所固有的团体精神和追求知识和争取造福人类的渴望。如果我们要拥有一个科学组织,主要要由科学家自己努力把它建立起来。他们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将在下一章予以讨论。
不过建立科学组织不能单靠科学家自己。科学家不能强迫社会接受他们的服务;他们必须成为科学与社会之间自觉自愿的伙伴关系的一部分。可是这就意味着不从事科学工作的公众要更加充分认识科学的成就和发展的可能性。为了使科学充分发挥威力,也需要从经济上把社会妥善地组织起来,使普遍的人类福利而不是私人利润和民族扩张成为经济活动的基础。科学家也许会比目前社会中任何另外一部分比较富裕的人都更适合于这样的经济制度。
因为科学事业一向是科学工作者的公社,彼此帮助,共享知识,它的个人或集体不追求超过研究工作所需要的金钱或权力。
他们一贯以理性的眼光和国际眼光看待问题,因此,从根本上来说,他们同力求把同甘共苦的原则不但扩大到知识界而且也扩大到社会和经济领域中去的运动是殊途同归的。为什么科学家或者社会还没有充分理解这个基本的共同点,将留待下章讨论。
科学工作可以规划吗?
一旦解决了科学的充足经费和科学的完善组织问题,我们就面临着一个更为具体的问题:如何指导这个组织在科研及其应用方面进行工作。
事实上,我们得制订一个科学规划。
乍看起来,科学发展的战略问题似乎是无法解决的。科学就是发现人们过去所不知道的事物,在本质上是无法预知的。
在许多人看来,科学发展的规划是一个语词矛盾。不过这种观点过于绝对;实际上,除非在某种程度上对科学工作加以规划,科学工作就无法进展。虽然我们的确不知道自己可能发现些什么,我们首先应该知道到哪里去找寻。某些短期规划一直是科学研究所固有的,长期规划则含蓄地体现于科研人员的培训中。例如,如果不是考虑到化学还需要研究五十年的话,就不会去培训化学家了。发展规划的确是这样含蓄地存在着的,不过它是传统和机会主义的混合物。我们的任务是用一个经过更加自觉的深思熟虑的规划来代替它。这个规划将在同时顾及科学发展的不可逆料的性质。
要制订这样的规划显然需要一切科学领域的科学工作者通力合作。由此得出的不是一个实际规划,而是这样一群人所可能制订出来的那种规划的纲要。它称不上是发展科学的战略一个确定的计划,当人们把不同学科的一切发展前景汇总在一起并编成一个科学总规划的时候,大家就可能发现原来的侧重点完全改变了。不过即令只是为了促使大家向这一共同事业前进一步,也还是值得尝试编制一个计划的。任何这类规划的第一个要求将是灵活性。刻板地执行预订规划对于科学是再有害也不过了。现在几乎被人忘记的赫伯特。斯宾塞的社会学规划就是这样。计划需要定期地,实际上是经常不断地修订。为整个科学制订五年或十年规划,并为各门学科制订较短的规划,也许是可行的,而且还应该规定可以修订,因为在任何时刻,新的综合性发现可能极为重要,以至要求对原先的规划进行全盘修改。在这个问题上,自觉的指导理应证明比目前无计划的科学发展灵活得多。由于缺乏有组织的预测,新发现的影响往往需要多年才能表现出来,甚至在其本领域中也是如此,而且还需要几十年才能进入其他科学领域。
科学知识战线上的进展从来不是、而且也不应该是划一的。它总是包含一些凸出地带,在那里,进展容易而且迅速,在那里,未知领域的阵线被确定地突破了。
在目前,凸出地带是核物理、量子化学、固体和液体结构、免疫学、胚胎学和遗传学。迄今的趋势是:大多数有才能的科研工作者,涌向这些地带,并且在其后面还拖了一大群才能较差的科研工作者,正象在淘金热潮中,跟在有经验的勘探者后面的人仅不过是想迅速发财而已。结果,没有出现惊人进展的其他科学领域可悲地遭到遗忘,而且由于失掉了本来很有前途的研究工作的知识,甚至可能倒退。就这样,化学科学所能起的作用在本世纪的成绩,同它在十九世纪所取得的巨大进展相比,就微不足道了。一旦这些被遗忘的科学发展地带受到人们的注意,借助从比较发展的学科借来的新原理和新方法,这些学科到时候就会变成最容易发展的学科。
只要组织得更好一些,这个最后的进展就可能一直保持下去,科学知识就不致于失落而需要人们重新拾起。
在科学战线上,也有一些这样的地带:在那里,人们遇上了一条死胡同,在那里,某一条发展战线似乎进展不动,或者遇上了无法克服的理论或实际困难。将近十八世纪后半期的电学就处于这一状态。伽伐尼和伏打的发现把它从这种状态中拯救出来。十九世纪,在消色差显微镜发明出来以前,生物学一直没有进步。遗传学由于无法分析的原因,直到年为止始终进展不动。
理论宇宙物理学在现今也进展不了。这些科学发展受阻的事例本身就意味着需要把科学工作加以全面组织。一个领域的科学工作者可能认为某些问题无法解决,可是在另一个领域中却可能已经有了现成答案了。如果情况不是这样,如果存在的困难完全超出了现代科学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外,显然就需要把这个学科本身以及其邻近领域的最有才能的人员集中起来研究这些问题。因为恰恰是在科学观察看来无效或者得出相互矛盾的结果的领域,我们有最大的理由怀疑原来的理论是否有某种内在的缺陷,因此我们也有最大的理由去组织新的突破以深入这些未知的领域。
物理学在十九世纪末叶就处于这种状态,后来靠了一系列幸运的偶然事件才摆脱了这个局面。
不难看出,假如当初对物理学有了更为全面的观点,并且对经常存在的发展科学的战略不正常现象加以应有的注意,目前的局面可能老早就到来了。
在科学史上,解释为什么没有某种发现,比解释为什么有这种发现要难得多。一个有组织的科学规划可能获得的一个确定好处便是能减少发生这种情况的次数。
扩大战线此外,还存在着从来没有人进行科学研究的未知领域。科学战线仍然是过于狭窄了。扩大科学战线是可以为科学本身和整个人类都带来好处的。我们仍然遵照传统来管理我们的很大一部分生活。我们感到这些传统多少是有用处的,然而它们却没有科学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