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陷
满园春〔净秦桧上〕位正三台列上卿。恩加九锡宠光荣。四海承风。百僚拱手。威名赫盛。
下官当朝宰相秦桧是也。职掌丝纶。位居台鼎。黄麻紫诰。曾叨宫省之封。玉带金鱼。已极人臣之贵。六卿之上元老。天子之下一人。每思希固宠荣。须用谄谀以媚主上。意欲妄自尊大。还当擅威福以挟臣僚。顺吾者官升禄进。逆吾者罢职加刑。缄口须指鹿为马。专权必假鸟为鸾。吾知近日以来。岳飞韩世忠等。专事征伐。败我和议。甚是可恶。前日我假以论功升赏之名。俱除入枢府。罢其兵柄。此事已妥。昨又得金四太子蜡书云。飞兵朱仙镇上一阵。杀得他片甲不回。身几不免。说我朝夕以和请。而飞方为河北图。必杀飞而后可。眉头一纵。计上心来。我想岳飞少事张俊为列将。一旦拔起。爵位与齐。俊常深忌之。谏议大夫万俊卨。亦常与他有怨。况二人又是我心腹。昨已遣人去请他来商议。得他二人相从。岳飞父子。死无葬身之地矣。堂候官。分付把门人。张枢密万俟谏议来时。即来通报。〔末〕领台旨。
宝鼎儿〔小生丑张俊万俟卨上〕忽报相府相呼。急整鸣驺趋命。
〔丑〕枢密大人拜揖。〔小生〕谏议先生拜揖。〔小生〕谏议先生。秦丞相相邀我二人。不知有甚话说。〔丑〕枢密大人在上。秦老丞相请。必是为在朝诸老。在外大将。阻谏和议。想是为此呼唤相议。〔小生〕谏议先生。是为此相招。你我到彼。怎生答应。〔丑〕下官愚见。秦老丞相势焰烛天。炙手可热。荣辱在其掌握。必当顺其意旨。不可违逆。大人请自上裁。〔小生〕谏议先生言之极当。正合愚意。就此同行。转东过西。此间便是相府门首了。〔小生〕左右通报。〔众〕禀。张枢密万俟谏议来了。〔净〕有请。〔小生〕老丞相拜揖。〔净〕枢密先生免礼。〔小生〕下官蒙老相国呼唤。不知有何分付。〔净〕正是今因天下多事。生民涂炭。为我忧戚。特请二位高明相议。倘有见教。老夫拱听。〔小生〕老师相在上。若要天下安宁。须是罢兵为上。〔净〕呵呵。枢密先生言之有理。争奈岳飞贪兵好杀。败我和议。甚是无状。欲烦二位画。一策除之。〔小生〕老相国既有此意。这全不难。听禀。那岳飞呵。
琐窗郎在军中横暴无情。将将佐辄加刑。有王俊二人彼心积恨。欲报无能。呼他讦吿。如形随影。使其徒自相攻发可为证。怎出我这深阱。
〔净〕谏议先生有何说话。〔丑〕老师相在上。听禀。
前腔遣台官劾奏明廷。诬他窃兵柄慢军情。虚申探报。以动朝廷。谋为不轨。抗违君命。任他有冲天羽翼难舒挣。我砌就这深阱。〔净〕二位在此。我还有一言。
前腔要谋成须用严刑。这干系信非轻。须知遗患。画虎不成。那时人笑。徒为画饼。嘱伊家停留长智生奸衅。要牢固这深阱。
骄将贪兵屡诳君。
败吾和议实堪嗔。
饶他纵有擒龙智。
难出天罗地网门。
辨冤
画堂春〔生朝衣上〕一封朝奏九重天。辩明忠义深冤。须知为国惜豪贤。那避奸权。
下官报国心诚。一点贯日。交游谊笃。其利断金。可怜少保精忠。祸遭秦桧诬陷。令人矢心喷火。怒发冲冠。今早具奏。若得准行。是社稷生民之福。少保父子之幸也。稍待秦桧到来。当面与辨。尤为切要。
前腔〔净朝衣上〕朝回紫禁散仙班。衣冠香惹炉烟。职司燮理近尧天。独擅威权。
韩枢密拜揖。〔生〕相国拜揖。〔净〕先生来省中何早。〔生〕下官为岳飞被诬事。特问老丞相。那岳飞恢复中原。剩有七八。剿灭酋虏。仅存二三。家国中兴。正在此际。顾乃坏此良将。岂宰衡事乎。〔净〕是谁诬他。他自悖逆无道。谋为不轨。有他裨将吿发。大理审鞫得实。非老夫所得私也。〔生怒介〕你诬害忠良。真个是贼残心性。有乖和气。那些个燮理阴阳。
红衲袄〔净怒介〕你道是理阴阳在庙堂。我正要为朝廷锄逆党。见如今酋肆毒流霄壤。又怎禁大将贪兵逞横强。忧杀我宋家邦几覆亡。苦杀我宋生灵遭杀伤。我只愿两家罢战通和也。看取兵气销为日月光。
〔生〕咄。你佛口人前说善言。毒蛇常养在心田。
前腔你自道掌朝纲佐圣王。我道你假威权丛恶党。全不想未迎二帝蒙尘壤。全不想未复中原祸犬羊。你既欲为生民谋泰康。你就当为皇家植栋梁。如何壤了万里长城也。我会见荆棘铜驼卧夕阳。
〔净〕呀。韩枢密。你全然不知那岳飞了。
前腔他恃军威甚不臧。滥军功叨上赏。虚申探报恣欺罔。他附下要名殊未良。弃淮西住大江。肆奸雄玩庙堂。致书张宪通谋也。他只欲猎猎云旗入建章。
〔生〕岳少保父子忠义。朝野共知。那通谋的事。可保其无。〔净〕韩枢密。你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事莫须有。〔生〕老相国。你差了也。天下事当有明验。犹恐有疑。说甚么莫须有。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前腔那岳少保呵。天地间忠义郎。古今稀英杰将。杀得那金酋心胆闻风丧。只俺这家国仇雠尽雪偿。那些个谋不臧。那些个心不良。你那莫须有三字。怎服得天下人心也。说甚么黄阁经纶肃万方。
〔净〕韩枢密。你道是我等诬也。
薄媚滚朝廷上。朝廷上。闻奏台官。龙颜怒难挡。来司勘详。追寻逆党。已是究出奸谋情状。谁人将他来冤枉。自罹殃。窃柄贪兵。百般欺罔。
〔生〕老相国。国破家残。不思拯救。锻钳结网。毒害忠良。是何心也。
前腔全不想。全不想。人有人心。此处难容枉。如何藏祸殃。陷诬名将。愿吾皇准奏鉴明欺罔。此时追诛奸邪党。这纯钢。不到他行。在奸邪头上。
罪加悖逆理应当。
谋害无辜太不良。
大鹏吹在梧桐树。
自有傍人话短长。
决疑
临江仙〔旦上〕国有奸臣独擅权。肯容人功业巍然。诬他父子堕重渊。夫君虽为辨。只恐反招愆。
奴家夫君为岳少保被诬。今早入朝为他奉辩。又言若遇秦桧。定当面斥。我虑此时主上既被欺瞒。少保已遭刑狱。言既不行。祸当旋至。如何是好。院子那里。〔末上〕堂上一呼。阶下百喏。小人叩头。〔旦〕院子。你去阶上有起课的寻一个来。〔末〕领钧旨。呀。出得门来。却早见个起课的来了。
丹凤〔丑扮卜者上〕靴破底穿。袖通肘见。奔波终日饥难免。谁道我千算千灵。一身无算。
〔末〕看你越奸越巧越贫。正是人算不如天算。〔丑〕我就是鬼谷君平。只落得口唇皮两片。〔末〕请你去韩爷府里起课。〔丑〕莫不是韩世忠那里。不去。〔末〕好大胆。叫韩爷名儿。〔丑〕他当年来扬州投军。我算他当为大将封侯。只为多言。把我一囤拳头。打得筋断骨折。至今天阴。骨头还疼。我还敢去。〔末〕如今是夫人问课。你去不妨。我那韩爷好人。你算得他既灵。相见还有重赏。快去。〔丑〕大哥。没钱也罢。只不要打。〔末〕禀复夫人。起课的来了。〔旦〕着他进来。〔丑〕小人叩头。〔旦〕先生请起。有一事烦你一课。听我道来。
锁南枝心间事有万千。狐疑不决忧虑牵。知尔契先天。愿求你先见。爻和象仔细占。吉和凶与直判。
〔丑〕请赐一物。〔旦〕丫头。将此钗与他。〔丑看介〕夫人听禀。
前腔金是宝贵莫言。金傍叉字事有愆。珠玉嵌成圈。忠臣被诬陷。移人手彼弄权。宝物急收回。福缘还自远。
这数忠良莫救。奏章不准。举家无恙。若能恬退。福禄自然绵远。〔末〕老爷回来了。〔丑〕小人且回避。
哭相思〔生上〕痛杀为国忠良经百战。谁知今日遭诛谴。
夫人在此与谁扳话。〔旦〕妾因相公进朝。在此问卜。〔生〕他怎么说。叫来见我。〔丑〕小人磕头。〔生〕这人我有些认得。当时在扬州相遇开口灵是你。〔丑〕不敢。正是。当初冒犯天威。望老爷宽恕。〔生〕是故人。起来作揖。〔丑〕不敢。〔作揖介生〕夫人。此人在扬州算我命。别后一言一语。无不应验。却才如何说。〔丑〕老爷在上。此数极好。是禄位永终。福寿长远之数。若能恬退更妙。〔生〕此言正合吾意。左右。将银十两二表里酬他。〔末〕银段在此。〔丑〕小人不敢受。只不打就勾了。〔生〕你收了。〔丑〕小人拜谢。正是夫人开眼觑。便是福星临。〔下旦〕相公。奏事如何。〔生〕夫人听吿。
江头金桂我本为忠良诬陷。陈言玉陛前。颇奈奸邪欺蔽。阻匿封笺。向谁明这黑冤。当此际祸结兵连。有人当荐。却把长城坏了。恨杀奸权。〔生〕与秦桧大争一番。恨不得以笏击贼。只是不济事。睁睛赤面终惘然。夫人。我前后百余战。报国之心力尽矣。此时不休呵。是不知进退。岂得为智。待除簪脱冕。待除簪脱冕。功名分浅。谢尘缘。钩船春雨惟高卧。黄犬东门免自怜。
前腔〔旦〕听你说来有见。真为出世言。我想风波久涉。苦海无边。又何须扣祖逖舷。那误国奸权。他有千机万变。终要遭他毒手。贵识机先。归去五湖真是贤。这天颜既远。这天颜既远。梦惊须免。也安然。荣枯尽付浮云外。荆布相看白发前。
〔生〕夫人。我有三事欲了。〔旦〕相公。那三事。可为妾道。
前腔〔生〕我想自来征战。生灵戮万千。虽是身承国命。惨酷应怜。我欲荐亡灵解宿冤。又想负欠无还。书名立券。并要将来焚毁。了却牵缠。皈向紫阳酬醮筵。〔旦〕请问第三件。〔生〕我今投老之时。这声容欲远。这声容欲远。侍儿当遣。断姻缘黄金散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
前腔〔旦〕君说欲为三件。知君贤更贤。这人意允当天意。无量无边。看你庆还余福自绵。设醮禳愆。荐亡焚券。更用先期斋戒。意洁心虔。功德应知恪九天。散侍儿一节。妾任其劳。备房奁与遣。备房奁与遣。有父母者还他父母。无父母者任他适人。各从方便。古人言。今生已受前生福。再结来生不了缘。
〔生〕我明早上表乞休。未知圣旨如何。〔旦〕那秦桧见相公做事碍手。得你辞官。是他心愿。必准。〔生〕有理。
明日封章辞一官。
归来此际可投闲。
莫忧世事兼身事。
须信人间比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