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英国,我如释重负,浑身一阵轻松。两天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提心吊胆,不断地扭头往回看。由于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恐惧忧虑是否正常,我丝毫未能放下心来。我一登上飞机,顿感心头的一块巨石落地,不知怎么的,我怀疑乔会跟踪我去纽约。
我很高兴凯茜和卡什不在这架飞机上,他们的旅行路线与我大致相同。他们首先要在他们的纽约总部逗留两三天,然后赶到菲尼克斯去参加会议,最后和他们的客户一起去参观塔希提饭店,我尤其不想见到卡什,很难想象他会是制造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欺诈案的罪魁祸首。更令我烦恼不已的问题是,他是否与戴比之死有牵连,我对谁是杀害她的凶手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甚至连她被害的原因也无法肯定。
在这次旅行中,和卡什交谈会显得不那么容易,但是我又不得不和他谈。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因此,我必须谨慎行事,讲究方法。我还要尽可能地了解一些有关迪克·韦杰尔的情况,并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纽约办事处寻找一些关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蛛丝马迹。根据计划安排,我将在那儿度过此行的第一天,卡什已为我约定了很多人在那儿见面,所以我希望会有所收获,但我仍然没有十分的把握如何才能如愿以偿。
尽管如此,这个使命令我激动不已,这是一次充满危险的挑战,事关2千万美元和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名誉,汉密尔顿从荷属安的列斯群岛返程途中将在纽约与我见面共进晚餐,我得保证有情况向他汇报才行。
与以往一样,抵达纽约是一次令人生畏的经历,虽然我离开机场时是当地时间晚上7点半,但是根据我的生物钟已过午夜,这可不是应付纽约欢迎之重负的时候。
我走出候机大楼,一个驾着他老板的大轿车前来载客的司机开价100美元,被我一口回绝了,我叫了一辆黄色出租车。我从钉在汽车仪表板上的驾驶执照上知道,司机名叫迪兰·格雷戈利。他似乎不会说英语,甚至连“威斯特伯里饭店”几个字都不认识。但是,他发动了汽车,全速向市里驶去。
所幸的是,长岛拥挤的交通使他无法莽撞地向前直冲。我们驶过了特里波诺大桥,纽约摩天大楼的空中轮廓线在左边欢迎着我们,我尽力辨认着那些大楼,最显眼的是帝国大厦,但是,没有金刚在上面攀援的身姿,似乎显得不够完美。前方是克莱斯勒大厦,虽然没有帝国大厦那么高大,其造型却显得更加优美。大厦的顶尖高耸入云,宛若清真寺的尖塔,每天早晨把忠实的赚钱人召唤到他们的交易台前。我看到了市政大厦,楼顶右上角被齐整整地削去一块;远处,联合国大厦门前的矩形绿色混凝土路面向前一直伸入东河,其他较小的建筑物簇集在曼哈顿岛中央这些高楼大厦周围,左边延伸着一片低矮的褐色建筑物,那是索霍区、东村和博维里社区,再过去就是世界贸易中心的一对巨型尖塔,使市中心环绕着它们的华尔街办公大楼相形见绌,尽管我已十分疲劳,但我的脉搏加快了跳动,大楼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无法计数的人们在紧张工作或休闲娱乐,即便是疲惫不堪的旅游者也无不被这一切深深吸引住。
我们终于找到了威斯特伯里饭店,我把旅行包一扔,连打也懒得打开,便扑通躺到床上,立即就睡着了。
我约好在10点钟去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因而有充裕的时间细细品尝威斯特伯里饭店那精美可口的早餐。离开办公室外出的最大乐趣之一是有机会从容不迫地美美地享用早餐,而不必在早上7点半钟坐在交易台前,拿着一个不新鲜的小面包硬往嘴里塞。威斯特伯里饭店是曼哈顿的“英式”饭店,我之所以订了那儿的房间是因为汉密尔顿来纽约时通常下榻于此。它的风格典雅别致而不富丽浮华,门厅里的挂毯,摄政时期风格的家具摆设,还有19世纪的风景画,这一切几乎会使你相信自己是身处一家英国的乡村旅店,而不是住在曼哈顿中心一幢石砌8层大楼中。
吃饱喝足之后,我便叫了一辆出租车,这一回,司机是个海地人。一路上,收音机里传出的一家当地法语电台的节目一直在我耳边震响。
我看时间还早,于是,便叫出租车司机让我在华尔街下车,这样我可以步行走过最后几个街区去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办公室,沿华尔街步行,犹如走入了一个两旁巨壁高耸的大峡谷。虽然那是个大晴天,但摩天大楼把街道全遮在阴影之中,在早晨的这个时辰仍使人感到凉飕飕的。走到大街半当中时,我向左转弯,继而又向右一拐,上了较窄的街道,那儿的楼房间距更密,阴影也愈显浓重。最后,我来到一幢50层的黑色高楼前,那大楼看上去比它周围的楼房更加阴森恐怖。大楼入口上方有一行描金小字: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事先他们便告知我上45楼找高收益债券销售部主任劳埃德·哈宾。我在接待处等了几分钟,他才前来招呼我。他中等身材,但显得非常健壮结实,宽宽的肩膀,脖子上肌肉凸出。他大步穿过房间,伸出手来,声若洪钟:“你好,保罗。我叫劳埃德·哈宾。”
我已准备好进行那铁钳般的握手,早在学生时代我就学会了这一招,要是你把自己的手使劲伸到对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的关节处,那么他就不可能紧握你的手。我完善了这个技巧,使动作看上去不是很明显,但是对付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式的握手仍然非常有效,这一手顷刻之间就使劳埃德·哈宾乱了分寸。
然而,劳埃德不可能被一个英国毛头小伙子弄得惊慌失措,他立即就恢复了常态。“你以前见过华尔街交易场地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
“那好,来看看我们的交易场地。”
我跟随他穿过一些灰色的双扇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交易场地在华尔街算不上最大,当然也不是最先进的,但却是最活跃的,数百张交易台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大电子屏幕上显示着最新消息,股票价格以及世界各地的时间,围着交易台忙碌不停的是一群身穿布鲁克斯兄弟公司统一白衬衫的男人,其间也夹杂着一些女人,她们大多穿着紧身裙装,浓妆艳抹,发式新潮。交易场地依然是男人的一统天下,女人们几乎全是充当助手和秘书。
整个交易场地生气盎然,人声鼎沸;人们在急切地传递信息,讨价还价,辱骂叫喊和买进抛出。站在交易场地的边上,我发觉自己正身处资本主义美国怦怦跳动的心脏部位,所有的金钱都是从这儿流向这个国家的各个机构部门。
“走,到我的交易台上去,我让你看看我们是如何操作的,”劳埃德说。
我跟着他穿过交易室,从混杂散乱的椅子、纸张和垃圾筒中间择路而行。劳埃德的交易台在一群围得严严实实,身穿白衬衫的男人中间。我是屋里唯一一个穿外套的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于是我赶紧脱了下来。然而,我那条纹衬衫也是屋里独一无二的,仍然十分显眼,但我对此已无能为力。
劳埃德向我指出了正在进行高风险债券交易的两组人,一组是推销员,一组是交易员。推销员的职责是和客户交谈,并说服他们买进或卖出债券。交易员的职责是决定以什么价格买进或卖出这些债券,交易员负责管理公司拥有的债券头寸,交易员们从客户或者从其他经纪人公司的交易员手中买进和卖出债券,那些经纪人公司和他们的交易员被统称为“自由交易者”。一般来说,与客户进行交易更加有利可图,只有与客户交谈,交易员才能获得有关市场行情的信息,而这对于有利可图的证券运作非常重要。因此,推销员和交易员是相互需要,相互依靠,谁也离不了谁。但是,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也有其不和谐的时候。
这时,一场争执骤然而起。
“喂,克里斯,你的开价可以高于88,我的客户必须得抛出。他的老板叫他今天一定要抛出,我们把他拉进了这种债券中,我们必须把他解脱出来才是。”说话者是一个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小伙子,他衣着整洁得体,一脸友善的表情,他的话语显得通情达理,但是十分坚决,他是个推销员。
他是在对一个手舞足蹈的矮男人说话,那人几乎是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嗨,就是这个鸟人,上星期让我把手中的克罗杰债券全部卖空了,然后,他又抛出,弄得市场上其他债券的价格都抬高了。”他大声说道。“到现在我还没能把它们买回来呢,让他去吃苦头吧,也该轮到我们赚他一笔了。”
那推销员向劳埃德转过身来。“请治治这个神经病,好吗?”他轻声说道。
劳埃德走到那个怒发冲冠,拉开架式准备动武的交易员身旁,“今天上午那些债券你开价多少?”诺埃德问他。
“90到92,但是市场价格跌了。”
“很好,我们对买主开价89。”
闻此,交易员爆发出抗议的吼叫声,推销员则失望地直摇头。劳埃德的嗓音稍稍提高了一点。“我说了我们开价89,照办吧。”
他们便遵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