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晋元年始创,毁于钱氏乾德五年。宋太平兴国元年重建,立戒坛。天禧初,改名昭庆。是岁又火。迨明洪武至成化,凡修而火者再。四年奉敕再建,廉访杨继宗监修。有湖州富民应募,挚万金来。殿宇室庐,颇极壮丽。嘉靖三十四年以倭乱,恐贼据为巢,遽火之。事平再造,遂用堪舆家说,辟除民舍,使寺门见水,以厌火灾。隆庆三年复毁。万历十七年,司礼监太监孙隆以织造助建,悬幢列鼎,绝盛一时。而两庑栉比,皆市廛精肆,奇货可居。春时有香市,与南海、天竺、山东香客及乡村妇女儿童,往来交易,人声嘈杂,舌敝耳聋,抵夏方止。崇祯十三年又火,烟焰障天,湖水为赤。及至清初,踵事增华,戒坛整肃,较之前代,尤更庄严。
一说建寺时,为钱武肃王八十大寿,寺僧圆净订缁流古朴、天香、胜莲、胜林、慈受、慈云等,结莲社,诵经放生,为王祝寿。每月朔,登坛设戒,居民行香礼佛,以昭王之功德,因名昭庆。今以古德诸号,即为房名。
袁宏道《昭庆寺小记》
从武林门而西,望保俶塔,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湖上也。午刻入昭庆,茶毕,即掉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余游西湖始此,时万历丁酉二月十四日也。晚同子公渡净寺,觅小修旧住僧房。取道由六桥、岳坟归。草草领略,未极遍赏。
阅数日,陶周望兄弟至。
西湖香市,起于花朝,尽于端午。山东进香普陀者日至,嘉湖进香天竺者日至,至则与湖之人市焉,故曰香市。然进香之人市于三天竺,市于岳王坟,市于湖心亭,市于陆宣公祠,无不市,而独凑集于昭庆寺。昭庆寺两廊故无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古董,蛮夷闽貊之珍异,皆集焉。至香市,则殿中边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门内外,有屋则摊,无屋则厂,厂外又棚,棚外又摊,节节寸寸。凡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经典木鱼、伢儿嬉具之类,无不集。此时春暖,桃柳明媚,鼓吹清和,岸无留船,寓无留容,肆无留酿。袁石公所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已画出西湖三月。而此以香客杂来,光景又别。士女闲都,不胜其村妆野妇之乔画;芳兰芗泽,不胜其合香芫荽之薰蒸;丝竹管弦,不胜其摇鼓欱笙之聒帐;鼎彝光怪,不胜其泥人竹马之行情;宋元名画,不胜其湖景佛图之纸贵。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扑不开,牵挽不住。数百十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拥于寺之前后左右者,凡四阅月方罢。恐大江以东,断无此二地矣。崇祯庚辰三月,昭庆寺火。是岁及辛已、壬午洊饥,民强半饿死。壬午虏鲠山东,香客断绝,无有至者,市遂废。辛已夏,余在西湖,但见城中饿殍舁出,扛挽相属。时杭州刘太守梦谦,汴梁人,乡里抽丰者多寓西湖,日以民词馈送。有轻薄子改古诗诮之曰:“山不青山楼不楼,西湖歌舞一时休。
暖风吹得死人臭,还把杭州送汴州。”可作西湖实录。
哇哇宕哇哇石在棋盘山上。昭庆寺后,有石池深不可测,峭壁横空,方圆可三四亩,空谷相传,声唤声应,如小儿啼焉。上有棋盘石,耸立山顶。其下烈士祠,为朱跸、金胜、祝威诸人,皆宋时死金人难者,以其生前有护卫百姓功,故至今祀之。
屠隆《哇哇宕》诗:
昭庆庄严尽佛图,如何空谷有呱呱。
千儿乳坠成贤劫,五觉声闻报给孤。
流出桃花缘古宕,飞来怪石入冰壶。
隐身岩下传消息,任尔临崖动地呼。
大佛头大石佛寺,考旧史,秦始皇东游入海,缆舟于此石上。后因贾平章住里湖葛岭,宋大内在凤凰山,相去二十余里,平章闻朝钟响,即下湖船,不用篙楫,用大锦缆绞动盘车,则舟去如驶,大佛头,其系缆石桩也。平章败,后人镌为半身佛像,饰以黄金,构殿覆之,名大石佛院。至元末毁。明永乐间,僧志琳重建,敕赐大佛禅寺。贾秋壑为误国奸人,其于山水书画古董,凡经其鉴赏,无不精妙。所制锦缆,亦自可人。一日临安失火,贾方在半闲堂斗蟋蟀,报者络绎,贾殊不顾,但曰:“至太庙则报。”俄而,报者曰:“火直至太庙矣!”贾从小肩舆,四力士以椎剑护,舁舆人里许即易,倏忽至火所,下令肃然,不过曰:“焚太庙者,斩殿帅。”于是帅率勇士数十人,飞身上屋,一时扑灭。贾虽奸雄,威令必行,亦有快人处。
张岱《大石佛院》诗:
余少爱嬉游,名山恣探讨。泰岳既峗峨,补陀复杳渺。
天竺放光明,齐云集百鸟。活佛与灵神,金身皆藐小。
自到南明山,石佛出云表。食指及拇指,七尺犹未了。
宝石更特殊,当年石工巧。岩石数丈高,止塑一头脑。
量其半截腰,丈六犹嫌少。问佛凡许长,人天不能晓。
但见往来人,盘旋如虱蚤。而我独不然,参禅已到老。
入地而摩天,何在非佛道。色相求如来,巨细皆心造。
我视大佛头,仍然一茎草。
甄龙友《西湖大佛头赞》:
色如黄金,面如满月。尽大地人,只见一橛。
保俶塔宝石山高六十三丈,周一十三里。钱武肃王封寿星宝石山,罗隐为之记。其绝顶为宝峰,有保俶塔,一名宝所塔,盖保俶塔也。宋太平兴国元年,吴越王濬,闻唐亡而惧,乃与妻孙氏、子惟濬、孙承祐入朝,恐其被留,许造塔以保之。称名,尊天子也。至都,赐礼贤宅以居,赏赉甚厚。留两月遣还,赐一黄袱,封识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观。”及启之,则皆群臣乞留俶章疏也,俶甚感惧。既归,造塔以报佛恩。保俶之名,遂误为保叔。不知者遂有“保叔缘何不保夫”之句。
俶为人敬慎,放归后,每视事,徙坐东偏,谓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俶敢宁居乎!”每修省入贡,焚香而后遣之。未几,以地归宋,封俶为淮海国王。其塔,元至正末毁,僧慧炬重建。明成化间又毁,正德九年僧文镛再建。嘉靖元年又毁,二十二年僧永固再建。隆庆三年大风折其顶,塔亦渐圮,万历二十二年重修。其地有寿星石、屯霞石。去寺百步,有看松台,俯临巨壑,凌驾松抄,看者惊悸。
塔下石壁孤峭,缘壁有精庐四五间,为天然图画图。
黄久文《冬日登保俶塔》诗:
当峰一塔微,落木净烟浦。日寒山影瘦,霜泐石棱苦。
山云自悠然,来者适为主。与子欲谈心,松风代吾语。
夏公谨《保俶塔》诗:
客到西湖上,春游尚及时。石门深历险,山阁静凭危。
午寺鸣钟乱,风潮去舫迟。清樽欢不极,醉笔更题诗。
钱思复《保俶塔》诗:
金刹天开画,铁檐风语铃。野云秋共白,江树晚逾青。
凿屋岩藏雨,粘崖石坠星。下看湖上客,歌吹正沉冥。
玛瑙
寺玛瑙坡在保俶塔西,碎石文莹,质若玛瑙,土人采之,以镌图篆。晋时遂建玛瑙宝胜院,元末毁,明永乐间重建。有僧芳洲仆夫艺竹得泉,遂名仆夫泉。山巅有阁,凌空特起,凭眺最胜,俗称玛瑙山居。寺中有大钟,侈弇齐适,舒而远闻,上铸《莲经》七卷,《金刚经》三十二分。昼夜十二时,保六僧撞之。每撞一声,则《法华》七卷、《金刚》三十二分,字字皆声。吾想法夜闻钟,起人道念,一至旦昼,无不牿亡。今于平明白昼时听钟声,猛为提醒,大地山河,都为震动,则铿鍧一响,是竟《法华》一转、《般若》一转矣。内典云:人间钟鸣未歇际,地狱众生刑具暂脱此间也。鼎革以后,恐寺僧惰慢,不克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