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圣祖谕浙江巡抚李本晟曰:“近来兵多不能调和,尔应尽心料理,每见各省督抚料理事务,所见只在一省,不能通行,凡事应悉心区划,从天下大计起。李本晟奏曰:“目前惟兵最急,民富则国裕,民穷则饷兵无从而办。”圣祖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古今不易之理也。”
康熙二十三年,圣祖谕大学士等曰:“朕凡裁决政务,必求致当,故于部院奏章,虽小事亦未尝不尽心详酌。近见户刑二部奏事,至为繁冗,是皆钱粮刑名所关,若丛集一时,不加详阅,恐有遗误。前此奏章,俱三日一送,自今两日一送,又便从容详览。”
是年,圣祖幸金山,乘沙船渡扬子江,风浪恬静,舟行甚速。谕待臣曰:“自兵兴以来。恢复岳州,长沙、多得舟楫之力。今海宇承平,昔时战舰,仅供巡幸渡江之用。然安当思危,治不忘乱,朕乘此舟,未尝不念艰难用武之时,非以游观为乐也。”
是年,圣祖谕讲官等曰:“朕于政事,无论大小,从未有草率完结者。
每在宫中默坐,即以天下事经营筹划于胸中。简任督抚之时,又必详加察访,盖一方大吏贤能,自能表率僚属。今贪墨之风,未必尽除,然激劝澄清,正欲使之潜移默化也。”
康熙二十八年。大学士、九卿等奏:“近闻山东、河南大雨沾足,直隶大名诸府皆有雨,京城昨晚亦已得雨。皇上于宫中日日虔祷,朝夕儆惕,茹素修省,忧劳过甚,请稍舒睿怀,以颐养圣躬。”圣祖曰:“朕可与他人比耶?先人而忧,后人而乐,理固宜然。近因久旱无雨,忧劳过甚,以致癯弱。
人或可欺,天亦可欺耶?日前祈雨,朕虽未躬往,而每次祈祷,朕皆竭诚斋戒。荷天之眷,得降雨泽,此后雨泽沾足,朕庶解焦劳也。”
康熙二十九年。圣祖谕大学士、九卿,詹士、科道曰:“尔等诸臣称雨泽沾足,固当欢悦,但去年大旱,民困未苏。昔汉文帝为三代以下令主,贾谊犹以处
厝火积薪之上而谓无危为喻,以今较之,可无虑乎?且今虽得雨,不知夏秋若何,其当远虑深思,愈加轸恤,何得称庆?”
康熙二十九年。圣祖谕大学士、部院大臣等曰:“今朕躬已愈,但因灼艾,未御乾清门耳。朕听政三十年来,无日不见诸大臣,共相谘议。今处宫中,虽日理奏章,未尝废事,而与诸大臣悬隔,思之如有所失,且旗下引见题补诸事,恐致壅滞,向有大臣奏事乾清宫之例,自明日始,仍如常进乾清宫启奏。”
康熙三十年。工部等衙门议复古北口总兵官蔡元疏言,古北口一带边墙倾塌甚多,请行修筑,应如所请。圣祖谕大学士等曰:“蔡之所奏,未谙事宜。帝王治天下,自有本原,不专恃险阻。奏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敢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服,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蔡元见未及此,其言甚属无益,谕九卿知之。”
先是,康熙四十六年,圣祖谕大学士温达等曰:“顷因刑部汇奏事内有一字错误,朕以朱笔改正发出。内外各衙门奏章,朕皆一一全览。外人谓朕未必通览,故朕一应本章,见有错字,必行改正。其繙译不堪者,亦改削之。
当用兵时,一日有三四百本章,朕悉亲览无遗;今一日中仅四五十本章而已,览之何难?一切事务,不可少有怠慢之心也。至五十谕大学士等曰:“朕理机务年久,阅本甚速,凡一应奏折及绿头牌,顷刻即能详阅。前尚书穆和伦数次奏事,意朕未加详阅,复行奏请,朕将事内缘由指明,穆和本乃默然无言而退。且朕阅事,不止于速,凡一经目,断不遗忘。一应奏章及汇题案件,无不详阅,有差误字句,朕必朱笔更改发出。”
康熙五十六年。圣祖谕大学士等曰:“自古人主多厌闻盗贼水旱之事,殊不知凡事由微至钜,豫知而备之,则易于措办。所以朕于各省大小事务,惟欲速闻知也。即如各省来京之人,从福来者,朕以浙江米价询之;自江南来者,朕以山东米价询之。伊系经过之地,必据陈奏,即彼省大吏,知不可隐,亦皆能实奏。米价既已悉知,则年岁丰歉,亦可知矣。”
是年,又谕大学士等曰:“为君之道,要在安静,不必矜奇之异。亦不可徒为夸大之言。程之曰:“人不学不为圣人,皆自弃也。此语亦属太过,尧舜之后岂复有尧舜乎?昔人有言,孟子不足学,须学颜子。此皆务大言不务实践者。朕自幼喜读性理书,千言万语,不外一敬字。人君治天下,但能居敬,终身行之足矣。尝论敬行简曰,观民气之静躁,而政之得失可知也;观政事之繁简,而治之隆替可知也。上古之世,淳淳闷闷,执契而自平,结绳自治,猗欤盛矣。自禅继相承,创守代见,张弛因革,道非一端,约而举之。其正简者治隆,其政繁者其治替,此古今不易之理,虽百世而可知也。
虽然,此特就其所行者言之耳。若夫宰治之原,则有至要者存焉,使操之无本。而以一简为主,则任法之弊,必尚于综核。省事之渐,必流于丛脞。秦之衡石程书,晋之清言招祸,其所失均也,必也主之以至一,本之以无私,正心以穷理,而是非不得淆其中。虚己以知人,而邪正不得淆其外。夫然后见之措施,清静画一,无为而治,事有不期简而自简者,故曰君子之学大居敬。”
是年,圣祖御乾清宫东暖阁,召诸王子及满汉大学士、学士、九卿、詹事、科道等人,谕曰:“朕少时天禀甚壮,从未知有疾病。今春始患头晕,渐觉消瘦。至秋月塞外行围,蒙古地方水士甚佳,精神日健,颜貌加丰,每日骑射,亦不觉疲倦。回京之后,因皇太后违和,心神忧瘁,头晕频发,有朕平日所欲言者,今特召尔等面谕,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太祖太宗,初无取天下之心。当兵及京城,诸大臣咸奏云当取,太宗皇帝曰:“明与我国素非和好,今取之甚易,但念中国之主,不忍取也。’后流贼李自成攻破京城,崇祯自缢,臣民相率来迎,乃翦灭闯寇,入承大统。
昔项羽起兵攻秦,后天下卒归汉,其初汉高祖一泗亭上长耳!元末陈友谅等并起后,天下卒归于明,其初明太祖一皇觉寺僧耳!我朝承绪先烈,应天顺人,抚有区宇,以此见乱臣贼子,无非为真主驱除也。朕年将七旬,在位五十余年者,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朕自幼读书,古今道理,粗能通晓,凡帝王自有天命,应享寿考者,不能使之不享寿考;应享太平者,不能使之不享太平。自黄帝甲子至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称帝者三百有余。但秦史以前,三代之事,不可全信。始皇元年至今一千九百六十余年,称帝而有年号者,二百一十有一。朕何人斯,自秦汉以下,在位久者,朕为至首。古人以不矜不伐,知足知止者,为能保始终。览三代而后,帝王践祚久者,不能贻令闻于后世。寿命不长者,罔知四海之疾苦。朕已老矣,在位久矣,未卜后人之议论如何,而且以目前之事,不得不痛哭流涕,豫先随笔自记,而犹恐天下不知吾之苦衷也。自古帝王多以死为忌讳,每观其遗诏,殊非帝王语气,并非中心之所欲言,此皆昏瞀之际,觅文臣任意撰拟者。朕则不然,今豫使尔等知朕之血诚耳,当日临御至二十年,不敢逆料至三十年,三十年不敢逆料至四十年。今已五十七年矣,《尚书。洪范》所载:“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五福以考终命列于第五者,诚以其难得数也。今朕将七十,子孙曾孙百五十余人,天下粗安,四海承平,虽不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但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数十年殚心竭力,有如一日,此岂仅劳苦二字所能赅括耶?前代帝王或享年不永,史论概以为侈,然自耽于酒色所致,此皆书生好为讥评,虽纯全尽美之君,亦必抉摘瑕疵,朕为前代帝王剖白,盖由天下事繁,不胜劳惫之所致也。诸葛亮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臣者仅诸葛亮一人耳!若帝王仔肩甚重,无可旁诿,岂臣下所可比拟!臣下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年老致此而归,抱子弄孙,犹得优游自适。为君者勤劬一生,了无休息,如舜虽称无为而治,然身殁于苍梧,禹乘四载,联于胝足,终于会稽,似此皆勤劳政事。巡行周历,不遑宁处,岂可谓之崇尚无为清静自持平?《易》遯卦六爻,未尝言及人主之事,可见人主原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诚谓此也。诸人每云,帝王当举大纲,不必兼综细务,朕心窃谓不然,一事不谨,即贻四海之忧;一时不谨,即贻千百世之患。不矜细行,终累大德,故朕每事必加详慎。即如今日留一二事未理,明日即多一二事矣。若明日再务安闲,则后日愈多壅积。万机至重,诚难稽延。故朕莅政,无论钜细,即奏章内有一字之讹,必为改定发出。盖事不敢忽,天性然也。五十余年,每多先事绸缪,四海兆人,亦皆戴朕德意,岂可执不兼综细务之言乎?朕自幼强健,筋力颇佳,能挽十五力弓,发十三握箭,用兵临戎之事,皆所伏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