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卷第六
建武中元成都有汉《蜀郡太守何君造尊楗阁碑》,其末云:“建武中元二年六月。”按《范史》本纪,建武止三十一年,次年改为中元,直书为中元元年。观此所刻,乃是虽别为中元,犹冠以建武,如文、景帝中元、后元之类也。又《祭祀志》载封禅后赦天下诏,明言云:“以建武三十二年为建武中元元年。”《东夷倭国传》云:“建武中元二年,来奉贡。”援据甚明。而宋莒公作《纪年通谱》乃云:“纪、志所载不同,必传写脱误。”学者失于精审,以意删去,殆亦不深考耳。韩庄敏家一铜斗,铭云:“新始建国、天风上戊六年。”又绍兴中郭金州得一钲,铭云:“新始建国、地皇上戊二年。”按王莽始建国之后改天凤,又改地皇,兹二器各冠以始元者,自莽之制如此,亦犹其改易郡名不常,每下诏犹系其故名之类耳,不可用中元为比也。
带职人转宫绍兴中,王浚明以右奉直大夫直秘阁,乞磨勘,吏部拟朝议大夫,时相以为既带职,则朝议、奉直为一等,遂超转中奉。其后曾慥踵之。绍兴未,向伯奋亦用此,继而续觱复然。后省有言,不应蓦三级,自是但得朝议。予按故事,官制未行时,前行郎中迁少卿,有出身,得太常,无出身,司农。继转光禄,即今奉直、朝议也。自少卿迁大卿、监,有出身,得光禄卿,无出身,历司农卿、少府监、卫尉卿,然后至光禄。若带职,则自少农以上径得光禄,不涉余级,至有超五资者。然则浚明等不为过,盖昔日职名不轻与人,故恩典亦异。又自承务郎至奉议同人,但三转,而带职者乃与余人同作六阶不小异,乃有司之失也。
上下四方上下四方不可穷竟,正杂庄、列、释氏之寓言,曼衍不能说也。《列子》:“商汤问于夏革曰:“上下八方有极尽乎?”革曰:“不知也。”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是以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大集经》:““风住何处?”曰“风住虚空。”又问:“虚空为何所住?”答言:“虚空住于至处。”又问:“至处复何所住?”答言:“至处何所住者,不可宣说,何以故?远离一切诸处所故,一切处所所不摄故,非数非称不可量故,是故至处无有住处。””二家之说,如是而已。
魏相萧望之赵广汉之死由魏相,韩延寿之死由萧望之。魏、萧贤公卿也,忍以其私陷二材臣于死地乎?杨挥坐语言怨望,而廷尉当以为大逆不道。以其时考之,乃于定国也。史称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岂其然乎?宣帝治尚严,而三人者,又从而辅翼之,为可恨也!
姓氏不可考姓氏所出,后世茫不可考,不过证以史传,然要为难晓。自姚、虞、唐、杜、姜、田、范、刘之外,余盖纷然杂出。且以《左传》言之:申氏出于四岳,周有申伯,然郑又有申侯,楚有申舟,又有申公巫臣,鲁有申枨、申帐,晋有申书,齐有申鲜虞。贾氏姬姓之国,以国氏,然晋有贾华,又狐射姑亦曰贾季,齐有贾举。黄氏赢姓之国,然金天氏之后,又有沈、姒、蓐、黄之黄,晋有黄渊。孔氏出于商,孔子其后也。然卫有孔达,宋有孔父,郑有孔叔,陈有孔宁,齐有孔虺,而郑子孔之孙又为孔张。高氏出于齐,然子尾之后又为高强,郑有高克,宋有高哀。国氏亦出于齐,然邢有国子,郑子国之孙又为国参。晋有庆郑,齐有庆克,陈有庆虎。卫有石醋,齐有石之纷如,郑有石
,周有石尚,未有石呕。晋有阳处父,楚有阳丐,鲁有阳虎。孙氏出于卫,而楚有叔敖,齐有孙书,吴有孙武。郭氏出于虢,而晋有郭偃,齐有郭最,又有所谓郭公者。千载之下,遥遥世祚,将安所质究乎?
畏无难圣人不畏多难而畏无难,故曰:“惟有道之主能持胜。”使秦不并六国,二世未亡;隋不一天下服四夷,炀帝不亡;苻坚不平凉取蜀、火燕翦代,则无肥水之役;唐庄宗不灭梁下蜀,则无嗣源之祸;李景不取闽并楚,则无淮南之失。
绿竹青青毛公解《卫诗?淇奥》,分绿竹为二物,曰:“绿,王刍也。竹,萹竹也。”《韩诗》:竹字作,音徒沃反,亦以为篇筑。郭噗云:“王刍,今呼白脚莎,即菉蓐豆也。篇竹似小黎,赤茎节,好生道旁,可食。”又云:“有草似竹,高五六尺,淇水侧人谓之菉竹。”按此诸说,皆北人不见竹之语耳。《汉书》:“下淇园之竹以为健。”寇恂为河内太守,伐淇园竹为矢百余万。《卫诗》又有“籊籊竹竿,以钓于淇”之句,所谓绿竹,岂不明甚,若白脚莎、菉豆,安得云猗猗青青哉?
孔子欲讨齐陈成子弑齐简公,孔子告于鲁哀公,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者。”
之三子告,不可。《左传》曰:“孔子请伐齐,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常弑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伐也。””说者以为孔子岂较力之强弱,但明其义而已。能顺人心而行天讨,何患不克?使鲁君从之,孔子其使于周,请命乎天子,正名其罪。至其所以胜齐者,孔子之余事也。予以为鲁之不能伐齐,三子之不欲伐齐,周之不能讨齐,通国知之矣。孔子为此举,岂真欲以鲁之半,力敌之哉?盖是时三子无君与陈氏等,孔子上欲悟哀公,下欲警三子。使哀公悟其意,必察三臣之擅国,思有以制之,起孔子而付以政,其正君君、臣臣之分不难也。使三子者警,必将曰:鲁小于齐,齐臣拭君而欲致讨,吾三臣或如是,彼齐、晋大国,肯置而不问乎?惜其君臣皆不识圣人之深旨。自是二年,孔子亡,又十一年,哀公竞偪于三子而孙于越,比之简公,仅全其身尔。
韩退之《旧唐史?韩退之传》,初言:“愈常以为魏、晋已还,为文者多拘偶对,而经诰之指归,不复振起。故所为文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法。当时作者甚众,无以过之,故世称韩文。”而又云:“时有恃才肆意,亦盩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李贺父名晋,不应进士,而愈为贺作《讳辩》,令举进士。又为《毛颖传》,讥戏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纰缪者。撰《顺宗实录》,繁简不当,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裴晋公有《寄李翱书》曰:“昌黎韩愈,仆知之旧矣,其人信美材也。近或闻诸侪类云: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当大为防焉尔。”《旧史》谓愈为纰缪,固不足责,晋公亦有是言,何哉?考公作此书时,名位犹未达,其未云:“昨弟来,欲度及时干进,度昔岁取名,不敢自高。今孤茕若此,游宦谓何?是不能复从故人之所勉耳!但置力田园,苟过朝夕而已。”然则公出征淮西,请愈为行军司马,又令作碑,盖在此累年之后,相知已深,非复前比也。诞节受贺唐穆宗即位之初年,诏曰:“七月六日,是朕载诞之辰,其日,百寮命妇宜于光顺门进名参贺,朕于门内与百寮相见。”明日,又敕受贺仪宜停。先是,左丞韦缓奏行之,宰臣以古无降诞受贺之礼,奏罢之,然次年复行贺礼。诞节之制,起于明皇,令天下宴集休假三日,肃宗亦然,代、德、顺三宗皆不置节名,及文宗以后,始置宴如初。则受贺一事,盖自长庆年至今用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