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固用疑字东坡作《赵德麟字说》云:“汉武帝获白麟,司马迁、班固书曰‘获一角兽,盖麟云’,盖之为言,疑之也。”予观《史》、《汉》所纪事,凡致疑者,或曰若,或曰云,或曰焉,或曰盖,其语舒缓含深意,姑以《封禅书》、《郊祀志》考之,漫记于此。“雍州好畤,自古诸神祠皆聚云。盖黄帝时尝用事,虽晚周亦郊焉。”“三神山,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未能至,望见之焉。”新垣平望气言:“有神气,成五采,若人冠絻焉。”“权火举而祠,若光辉然属大焉。”“出长安门,若见五人于道北。”“盖夜致王夫人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登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云。”“祭封禅祠,其夜若有光。”封栾大诏:“天若遗朕士而大通焉。”河东迎鼎,“有黄云盖焉。”“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方士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天子为塞河,兴通天台,若见有光云。”“获若石云于陈仓。”此外如所谓“及群臣有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可为观,如缑城,神人宜可致。”“天旱,意乾封乎?”“然其效可睹矣。”词旨亦相似。
僭乱的对王莽窃位称新室,公孙述称成家,袁术称仲家,董卓郿坞,公孙瓒易京,皆自然的对也。
月不胜火《庄子?外物篇》:“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注云:“大而暗则多累,小而明则知分。”东坡所引,乃曰:“郭象以为大而暗,不若小而明。陋哉斯言也!为更之曰,月固不胜烛,言明于大者必晦于小,月能烛天地,而不能烛毫厘,此其所以不胜火也,然卒之火胜月耶?月胜火耶?”予记朱元成《萍洲可谈》所载:“王荆公在修撰经义局,因见举烛,言:‘佛书有日月灯光明佛,灯光岂足以配日月乎?’吕惠卿曰:‘日煜乎昼,月煜乎夜,灯煜乎日月所不及,其用无差别也。’公大以为然,盖发言中理,出人意表云。”予妄意《庄子》之旨,谓人心如月,湛然虚静,而为利害所薄,生火炽然,以焚其和,则月不能胜之矣,非论其明暗也。
灵台有持《庄子?庚桑楚篇》云:“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郭象云:“有持者,谓不动于物耳,其实非持。若知其所持而持之,持则失也。”陈碧虚云:“真宰存焉,随其成心而师之。”予谓是皆置论于言意之表,玄之又玄,复采庄子之语以为说,而于本旨殆不然也。尝记洪庆善云:“此一章谓持心有道,苟为不知其所以持之,则不复可持矣。”盖前二人解释者,为两“而”字所惑,故从而为之辞。
董仲舒灾异对汉武帝建元六年,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董仲舒居家推说其意,草藁未上,主父偃窃其书奏之。上召视诸儒,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此本传所书。而《五行志》载其对曰:“汉当亡秦大敝之后,承其下流。又多兄弟亲戚骨肉之连,骄扬奢侈,恣睢者众,故天灾若语陛下:‘非以太平至公,不能治也。视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如吾燔辽东高庙乃可;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之,如吾燔高园殿乃可’云尔。在外而不正者,虽贵如高庙,犹灾燔之,况诸侯乎!在内不正者,虽贵如高园殿,犹燔灾之,况大臣乎!此天意也。”其后淮南、衡山王谋反,上思仲舒前言,使吕步舒持斧钺治淮南狱,以《春秋》谊颛断于外,不请。既还奏事,上皆是之。凡与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皆以罪轻重受诛,二狱死者数万人。呜呼!以武帝之嗜杀,时临御方数岁,可与为善,庙殿之灾,岂无他说?而仲舒首劝其杀骨肉大臣,与平生学术大为乖刺,驯致数万人之祸,皆此书启之也。然则下吏几死,盖天所以激步舒云,使其就戮,非不幸也。
李正已献钱唐德宗初即位,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宰相崔佑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诸道知朝廷不重货财。上悦从之。正己大惭服。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绍兴三十年,镇江都统制刘宝乞诣阙奏事,朝廷以其方命刻下,罢就散职。宝规取恩宠,扫一府所有,载以自随,巨舟连樯,白金至五舰,他所赍挟皆称是。其始谋盖云此行不以何事,必可力买。既至,越趄国门,不许入觐,或以谓欲上诸内府。予时为枢密检详,为丞相言:“援佑甫所陈,乞以宝所赍等第赐其本军,明降诏书,遗一朝士以宝平生过恶,告谕卒伍,使知明天子惠绥恻怛之意。或宝靳固奄有,仞为己物,则宜因人之言,发命诘问在行之物,本安所出,今安所用?悉取而籍之。就其舟楫,北还充赐,尤可以破其溪壑无厌之谋。”汤岐公当国,不能用也。
宣室汉宣室有殿有阁,皆在未央宫殿北,《三辅黄图》以为前殿正室。武帝为窦太主置酒,引内董僵,东方朔曰:“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文帝受厘于此,宣帝常斋居以决事。如淳曰:“布政教之室也。”然则起于高祖时,萧何所创,为退朝听政之所。而《史记?龟策传》云:“武王围纣象郎,自杀宣室。”徐广曰:“天子之居,名曰宣室。”《淮南子》云:“武王甲卒三千,破纣牧野,杀之宣室。”注曰:“商宫名,一曰狱也。”盖商时已有此名,汉偶与之同,《黄图》乃以为“汉取旧名”,非也。
昔昔盐薛道衡以“空梁落燕泥”之句,为隋炀帝所嫉。考其诗名《昔昔盐》,凡十韵:“垂柳覆金堤,靡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常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唐赵嘏广之为二十章,其《燕泥》一章云:“春至今朝燕,花时伴独啼。飞斜珠箔隔,语近画梁低。帷卷闲窥户,床空暗落泥。谁能长对此,双去复双栖。”《乐苑》以为羽调曲。《玄怪录》载“籧篨三娘工唱《阿鹊盐》”,又有《突阙盐》、《黄帝盐》、《白鸽盐》、《神雀盐》、《疏勒盐》、《满座盐》、《归国盐》。唐诗“媚赖吴娘唱是盐”,“更奏新声《刮骨盐》”。然则歌诗谓之“盐”者,如吟、行、曲、引之类云。今南岳庙献神乐曲,有《黄帝盐》,而俗传以为“皇帝炎”,《长沙志》从而书之,盖不考也。韦縠编《唐才调诗》,以赵诗为刘长卿,而题为《别宕子怨》,误矣。
将帅当专《周易?师卦》:“六三,师或舆尸,凶。”“九五,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爻意谓用兵当付一帅,苟其俦杂然临之,则凶矣。舆尸者,众主也。安庆绪既败,遁归根州,肃宗命郭汾阳、李临淮九节度致讨。以二人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者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步骑六十万,为史思明所挫,一战而溃。宪宗讨淮西,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虽以韩弘为都统,而身未尝至。既无统帅,至四年不克,及裴度一出,才数月即成功。穆宗讨王庭凑、朱克融,时裴度镇河东,亦为都招讨使,群帅如李光颜、乌重嗣,皆当时名将。而翰林学士元稹,意图宰相,忌度先进,与知枢密魏简相结,度每奏画军事,辄从中沮坏之,故屯守逾年,竟无成绩。贞元之诛吴少诚,元和之征卢从史,皆此类也。石晋开运中,为契丹所攻,中国兵力寡弱,桑维翰为宰相,一制指挥节度使十五人。虽杜重威、李守正、张彦泽辈,驽材反虏,然重威为主将,阳城之战,三人者尚能以身徇国,大败强胡,耶律德光乘橐驼奔窜,仅而获免。由是观之,大将之权,其可不专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