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咽了一口唾沫,低声向女子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红妆女子浑身都在颤抖,秀眉横起、娇声骂道:“好个大胆的贼臣逆子。你……”
项重华冷冷对女子道:“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红妆女子紧紧咬着牙,猛然抓下一只锐利的金簪。项重华的重剑在车厢里不易施展,只得伸手去夺她手中的金簪。女子惊呼一声,和他扭打成一团,只听“嗤”的一声,红妆美人肩上的衣衫竟被硬生生地撕下一块,露出雪白的背和丰盈的胸。项重华惊骇之下简直忘记了呼吸。只听红妆女子喘息着道:“士可杀不可辱。”举手一刺,金簪深深没入胸口,只剩镶嵌着红宝石的簪尾。项重华这才回过神来,抱过她的身体一瞧,心脉已完全被刺断,回天乏术。女子的嘴边挂起一道冷笑,微弱地道:“我早在听见你们动手时就吞下了毒药。我们这些御贡美人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自我了断以保清白,我就算死也不让你如愿。”
项重华虎躯一震,瞪大双眼道:“你,你莫非是从息国送来的,父王要新纳的梅美人?你,你的毒药是谁给你的?”女子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一切,但只能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道:“息,息丽华,你,你好狠……”
项重华惊讶道:“你,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女子浑身忽然起了痉挛,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在空中乱抓的双手缓缓落下,死不瞑目。项重华疯了一般地从她怀里抢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半只虎符。
山谷里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成千的骑兵黑压压地持刃着甲从谷中渐渐涌出。带头的将领面色凝重地抽出长剑,冷笑道:“储君还有什么好说的?”
项重华咬着牙,掏出息丽华给他的半边虎符和梅美人的半边虎符,高声道:“我有虎符在此,你们还不退下!”
将领高声道:“项重华企图盗取虎符,欺辱美人,叛乱犯上,人神共愤!羁押回国都听候大王发落,其余共犯杀无赦。”大手一挥,箭矢飞蝗般射出。剑影刀光飞过,已有人头掉落在黄土之上。
黄土如樽,鲜血如酒。
息丽华脉脉望着金尊里红色的酒浆,嘴角一如往常般挂着比美酒还醉人的笑容。酒樽用整块黄玉雕成,周身的花纹上镶嵌着血红的宝石和耀眼的金丝,衬得酒浆鲜红如血。酒樽价值千金,美酒却更是稀有。但此时这千金难买的玉液琼浆却全洒在了她脚下的红毯上。紧接着,她的身体也倒在了红色的酒浆里,前一刻还巧笑嫣然的双眸里也充满了泪水。自从幼时起,她便很少哭泣,因为她知道女人的价值在于让男人欢娱,一个爱笑的女人即使不美也不会太吃亏,一个绝色美女若总是蹙眉流泪往往只能红颜薄命。但此时,她却哭得比任何时候都凄惨,因为她更清楚,一个帝王最痛恨的事情莫过于被自己的儿子背叛,更容不得其他女人幸灾乐祸。
她的泪水一滴滴洒在华贵的衣襟和地毯上,心里却笑得几乎要断气。她很满意甚至很佩服自己能想出这么好的一个主意来。将护送美人和虎符的行军日期当成是护送息雅的告诉项重华,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她看着雍王衰老松弛的脸,心中叹了口气。雍王的爱早已伴随着那个女人完全死去,自己的得宠除了善解人意外便是以色事人——以和那个女人颇为相似的美色。所以,她绝对容不了任何对她构成威胁的女人。比若说,那个同样出自息国,清丽脱俗如梅花的梅美人。年轻的女人总是好的,何况那个女人死的时候也实在不算老。她知道他会用无数年轻的生命填充对她的思念。自己的儿子虽然表面得宠,但总抵不过立长立嫡的规矩。项重华的母亲虽也只是一个夫人,但他未出生便被王后收为义子,这一点是她怎么也比不上的,除非她能登上后位,取代了那个早死的不得宠的王后。但她的理智却告诉这绝对不可能。所以,项重华只能死。
息丽华勉强支撑起袅娜的身体,扑倒在雍王的面前哀求道:“这件事情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华储君虽然有些贪玩但还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他绝对不会谋反的。”
雍武王手中的金樽已经被捏成了一团,冷笑道:“孝顺?你们听过谁家的孝顺孩子会忘记自己父亲寿辰,哪家的孝顺孩子会一连几个月都不去向他父亲请安,而一见面不是要东西就是找麻烦?”他咬着牙狠狠道:“看在缕依的面子上,寡人一次次让步,一次次迁就,可换来了什么?这个逆子,居然打起了虎符的主意,想要起兵谋反!难道要寡人把王位让出来他才满足吗?”
息丽华央求道:“也许,也许这只是误会呢?也许太子只是以为载在车里的不过是一件稀奇玩意儿,太子他一向贪玩的。”
雍王指着俯身跪拜的杨克道:“这个侍卫是寡人亲自为他选的,自幼便陪在他身边,总不会诬陷那个逆子吧?”闭目叹气道:“告诉夫人和各位重臣,你们的好主子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
杨克道:“这几天,主子似乎对李贲将军很在意,三番五次让人打听。昨天又特意派人前往桃溪谷。哦,对了。储君好像和宫中的一个侍卫走得很近,但没人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前些天,那个侍卫来拜访储君时还带来个小锦盒。”
雍王冷笑道:“那侍卫是不是长高身材,左眼有一条疤痕,并且善用左手?”
杨克惊讶道:“陛下真是料事如神。我好像听见储君叫他做……”
息丽华惊叫道:“难道是刘封?”
杨克更加惊讶道:“就是这个名字。怎么连夫人也……”
息丽华咬牙道:“他是负责守护虎符的侍卫。昨天已经暴毙,那半边虎符也不知了去向。”
雍王冷笑道:“那一半的虎符自然是在逆子手里,他竟然还有脸向寡人派去的将军出示虎符!”
息丽华回首向雍王道:“妾身认为储君盗取虎符八成是为了劫走息雅,请陛下念在他一片痴情的份儿上……”
雍王笑道:“好个逆子,不但敢串通内贼还学会了灭口。很好,真是太好了。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已经要嫁做人妇的女人竟然想要篡位弑君!”言毕喷出一口鲜血,群臣宫人一阵惊呼,息丽华最先扑了过去,又是捶背又是抚胸,泪水像珍珠般洒在雍王的胸口上。
雍王的呼吸渐渐平息,疼惜地抓着她的手,道:“还是你好,又温柔又会疼人。只有你真心对我好。”
息丽华柔声道:“妾身不过是万万千千爱戴陛下的子民中的一个罢了。”说着抿嘴冲一旁由乳母牵着的虎头虎脑的项重忆一笑道:“要说会心疼人,我可不如咱们的重忆呢。”
项重忆已乖巧地跪拜在一旁,胖嘟嘟的小手里高高捧着一小盒丹药,奶里奶气地道:“儿臣请父王服药。愿父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雍王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温柔的笑意,用手肘碰碰息丽华道:“小娃儿身体娇嫩,可不能跪久了。快把咱们的忆儿抱上来啊!”
息丽华忙拖着如孔雀尾般的长裙,轻轻地把项重忆抱到雍王身边。项重忆见母亲跪着,又老老实实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雍王眉开眼笑地抱起他来道:“有咱们忆儿的祝福,父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父王还要看着忆儿封侯,看着忆儿到封地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呢。”
息丽华的脸色微微一变,却立即回复了平静,俯首道:“妾身还有一事要向大王请罪。”
雍王和颜悦色地道:“自入宫以来你就一直如履深渊、如覆薄冰的,一丁点儿错都不肯犯。寡人倒想要看看你犯了什么罪?”
息丽华将压满发髻的金钗耳环全都除下,叩首道:“妾身担心息国御贡的美人被贼人所污,所以特地送给其一枚毒丸,要她一有变故便服药自尽、以保清白。梅美人之死,妾身也有一半的过错,请陛下责罚。”
项重忆在雍王的怀里轻轻摇着他的袖子,道:“父王不要罚母亲,不要罚母亲。忆儿一定好好听话,将来为父王和母亲分忧。求父王饶了母亲吧。”
雍王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也是为了寡人好,寡人怎能怪你?快起来吧。”顿了顿道:“这也算是警示。以后叫他们不用再献美人了。寡人有丽夫人陪伴已经非常知足。”
息丽华叩首道:“陛下……妾怎配,怎配有这样的福分呢……陛下还是多纳一些美人吧,妾已经,已经不再年轻了。”
雍王温柔地扶起她道:“娶妻娶德。何况又有哪个少女能有寡人的丽夫人这样艳美无双,善解人意?”
息丽华已经泣不成声。她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至于储君之位,也不急于一时。毕竟雍王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
息丽华攥紧了拳头,手心的海棠被揉成了一滩血红,触目惊心。李贲自对面的拱桥上走过,一身淡青色的长袍上系着一根白玉腰带。虽然已入中年,他却依然体格健壮,俊逸如青年,周身散发的淡淡的儒雅更是与武将的英气相得益彰,更显迷人。息丽华立即恢复了灿烂明艳。在男人面前,她总是维持着最好最美的姿态,即使对方只是臣子、奴仆甚至太监。
息丽华笑盈盈地娇嗔道:“李将军好啊。”眼睛上下一扫道:“将军似乎很喜欢这条腰带,总没有离身过。妾记得曾赠过将军一条金丝嵌红玉的腰带,可没见您带过一次呢。”
李贲笑道:“夫人的恩赐属下一直都珍而重之地收着,只因一个术士说过臣杀戮过重,为了防止被冤魂缠身,所以在这条腰带上施了法术,让臣时刻不离身。”
息丽华抿嘴笑道:“妾记得,这条腰带乃是息缕依夫人为了嘉奖平定伽城之乱的功臣特地亲手制作的。这个术士还真是有眼光。”
李贲踢开脚下一颗石子,笑道:“夫人真会说笑。论眼光有谁能比得上夫人?”顿了顿小声道:“那个杨克确实不负所望,不如让他跟着臣好好历练历练,也许……”
息丽华淡淡道:“妾倒觉得他叫人大失所望。”莞尔一笑道:“只可惜了小檀。就冲着将军唯一的美妾被他给毒死,他杨克也不该苟活于世。”
李贲望着她灼若朝霞的笑容,后脊梁泛起一阵寒意,拱手道:“一切听从夫人安排。若是有项重华的消息,臣定会效犬马之力。”
息丽华微笑着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亲手挂在他的腰带上柔声道:“捉拿项重华这种小事,怎能劳烦将军大材小用?若将军有时间,还请您多多指导忆儿的剑法。”纤手往他腰上轻轻一拍,小声道:“丽华随时倒屣相迎。”转身拉紧了有些敞开的松弛的衣领,婀娜多姿地走进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