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重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过了半响才道:“你,你是秦柔?”
  秦柔欢快地从他臂膀里跳出,却被项重华一把牢牢埋在怀里,双颊红到了耳根。
  项重华抱着秦柔,忘情地低声道:“太好了。秦柔没事,秦柔回来了。”
  秦柔红着脸轻声道:“你,当真这么想我吗?”
  项重华还没有回答,便被秦柔重重推开。但见秦非正高举着一个扫把追着秦柔迎头就打,嘴里狠狠骂道:“你个死丫头,下山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当青楼女子?你,你叫我如何面对死去的爹娘!”
  秦柔一面捂着头躲闪,一面叫道:“什么青楼女子?你是不是又吃自己炼的丹药吃出了毛病?再不停手我可不客气了啊!”
  秦非气道:“你对自己都这么不客气,还用得着顾忌我这个哥哥吗?你,你给我站住!”
  秦柔叫道:“该站住的是你!我数三声,再不停手我就真不客气了啊!”嘴里喊道:“一……二……”
  秦非怒道:“你喊道一万我也不饶你!”
  “三”一出口,秦柔顺着秦非打过来的扫把一把握住,用力一拉就把秦非轻轻松松拉了过来。她手腕陡然翻动,扫帚的另一端便结结实实地打在秦非胸口的神藏穴上。秦非立时动弹不得,嘴里依然骂个不停。
  韩文携众多仆从纷纷赶来,见秦非被秦柔点住了穴位,忙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柔摆手道:“没多大事,估计他又吃错药了。”将扫帚随手扔在角落里,卷起袖子道:“谁给搭把手先控住他。”
  项重华奇道:“你想干什么?”
  秦柔举起拳头朝着秦非的肚子比划了半天道:“当然是催吐!他每次吃错药师尊都是这样让他吐出来的。”
  秦非怒道:“你才吃错药了!我就算吃死了也不让你碰我,上次你给我催吐,一拳下去毒没吐出来,肋骨断了三根。你敢过来我就咬舌自尽!”
  项重华忙向秦柔解释道:“他好好的,绝对没有乱吃东西。”
  秦柔气鼓鼓地道:“没吃错药为什么一见面就打我?害得我连踪雀都跟丢了!”
  项重华哭笑不得道:“你差点从楼上摔下来就是为了抓踪雀?可这踪雀不是奇珍异兽吗,怎么会在船舱里?”
  韩文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买给秦姑娘的。”
  秦非差点背过气去道:“你还狡辩什么?你若不是青,青楼女子,别的男人为什么给你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秦柔双手叉腰叫道:“秦非你居然这样骂你的亲生妹妹!”
  秦非道:“是李慕梅亲口跟我说的,难道他还会骗我不成?”
  韩文先是一愣,后怒气冲冲地向众仆从道:“究竟是谁跟李小将军乱嚼舌根的?秦姑娘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儿家,怎么会成了青楼女子?”见众仆人大气都不敢喘,斥责道:“有胆说没胆承认吗?那就全给我收拾铺盖走人!”
  一个贼眉鼠眼的仆从左右扫了一眼,悄声道:“我,我也是听丁长讲的。”
  丁长吓得双膝跪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明明说的是青衣女子啊。”
  丁长瞪大双目叫道:“你说的是青楼女子!”
  对方也伸长脖子,不示弱道:“青衣女子!”
  韩文怒道:“闭嘴。全都给我下去禁闭,扣一月的月钱!”
  秦非转怒为喜道:“原来是场误会。我就说嘛,要找青楼女子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秦柔秀眉一挑道:“什么叫做我这样的?”
  韩文脸红道:“我觉得秦柔姑娘很美。”
  秦非哼了一声道:“是健美吧?哦,不,应该是健壮。”
  秦柔毫不犹豫地一拳揍了上去,顺便打开了穴道。
  秦非惨叫一声,怒道:“你干什么?”
  秦柔满不在乎地道:“解穴。”一跺脚急道:“光顾着跟秦非胡闹。也不知道小华去哪里了。”
  项重华指着鼻子奇道:“我吗?我在这里啊?”
  秦柔面颊通红地低下头道:“不,不是。”
  韩文笑道:“是那只踪雀的名字。”
  秦非若有所思地看了秦柔一眼。秦柔忙红着脸解释道:“我见它花里胡哨,本来想叫它小花的,但又觉得太俗气,就叫成小华了。”
  项重华笑道:“偶尔有谁跟我重名也挺有趣。不过,现在应该怎么去找那只小家伙呢?”
  韩文道:“这个简单。”取出一只金铃铛摇了一摇,不一会儿便见一道金光从众人脚底窜来窜钻进了韩文的怀里。韩文将金铃铛和踪雀一起递给秦柔道:“若是找不到小华只要一摇这个铃铛它就会跑来找你的。不过每一只踪雀只会配一只金铃铛,千万要保管好。”
  秦柔欣喜地接过,向秦非皱了皱鼻子道:“你看看人家,怎么看都比你像哥哥。”
  韩文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比你还小三岁呢。”
  项重华目瞪口呆道:“你当真是秦非的妹子?怎么没有听秦非提起过?”
  秦非道:“我们两个都姓秦,还这样熟稔。猜也能猜得到吧?”向秦柔道:“倒是你和韩兄是怎么到一起的?”
  韩文道:“说来也巧。那天我被父亲逼去和崔家长女相亲,结果话不投机惹得她愤然离席。然后……”
  项重华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该不会是秦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崔姑娘……”脑中浮现出秦柔拎着崔姑娘直接扔到窗外的画面。
  韩文笑道:“你可真爱说笑。不过见崔姑娘离席而去,我心里真松了一口气。然后这时……”
  秦非叹了口气,道:“这时你一回头便看到了一面吃着自己碗里的清汤寡菜,一面盯着你的饭菜大流口水的秦柔。”
  秦柔道:“小文可好了,可不像某人。他见我肚子饿了便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我自然不能拒绝人家。”
  秦非愁眉苦脸地道:“人家只是客气几句,估计也就只有你会当真。”
  秦柔道:“可是他们两个人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却一口都没动,多浪费啊。”
  秦非道:“嗯。然后你就把菜一点不剩地全消灭了对吧?”叹了口气道:“秦柔啊秦柔,你对得起你的名字吗?”
  韩文笑着对秦柔道:“我倒是觉得秦柔这样很好,拖她的福,我还是第一次那样开心地吃东西呢。”
  秦柔歉然道:“但若非是我,你和崔小姐也不会成了那样,也不会被侯爷臭骂一顿。”
  秦非愣道:“该不是那崔家的女儿又半路返回来了吧?”
  韩文苦笑道:“正是如此。”
  秦非想象着两人狼吞虎咽、亲密无间的吃相,冷汗直冒,道:“所以,侯爷才一路从翼国杀到了祁国?”
  韩文哈哈大笑道:“这就是所谓的三人成虎。父亲当时只是在南地跟崔家谈生意,碰到崔佳大吵大闹才顺路过来臭骂我一顿。而他对秦柔则是从第一眼起就喜爱得不得了,你们可千万别信外面那些传得没谱的谣言。”
  众人相视一笑,无限温馨。
  秦非望着杯中的酒浆,站在甲板上。酒浆是琥珀色的,倒映着他暗淡的眸子,如同夜晨交际之间的苍穹。苍穹中众星已自淡去,漫长的夜尚留下淡青色的残影,远方却已隐现银灰。连绵起伏的山岭被笼罩在薄薄的冬里,一片昏暗。
  船身破开水面的汩汩声在寂静的环境令人格外安心。秦非将酒缓缓饮尽,向船下看去,似乎是想捕捉到水中自己飘摇不定的影。
  项重华无声地立在他的身后,低声道:“实话实说,你对韩文的情意有几分真,几分假?”
  秦非没有回头,只是蹙眉道:“你呢?”
  项重华道:“我虽真心将他视作挚友,但自知不利用他是不可能的。”额手叹息道:“我恐怕再也回不到原来的那个重华了。”
  秦非望着混沌的远方,淡淡道:“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不变是不可能的。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项重华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秦非叹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那份孤独,或许是因为他那份真诚,我对小文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几乎真要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弟弟。但是……”他看着自己缓缓握紧的双手道:“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我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尽量避免伤害他。”
  项重华与秦非并排而立,迎着寒风道:“不怕你笑话,虽然当了二十多年太子,我却是如今才感到被他人倚仗的压力。赵毅他们近乎已把所有的希望押在我的身上,莫说深陷危机,哪怕是默默无闻都对不起他们对我的信任。”
  秦非笑道:“别忘了还有我呢,你可是答应过我要让我成为天下的相国。你以后定然还有吸收更多的部下,更要背负起国家百姓的幸福。不过负担越重,人的肩膀也会越来越宽阔结实。重华,我相信你!”
  悄无声息中,黯然的长夜已然过去,而他们的生命也在充斥着阴谋与鲜血的寂静中悄然翻过新的一页。明日是阴是晴是明是晦无人可以断言,而等在他们前方的究竟是通畅无阻的康庄大道还是血腥荒芜的不归之路,又有谁可以说清?但所谓希望,又何尝不是因为难以确定才引人入胜,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项重华仰头望向天际,残夜的颓影渐渐褪尽,覆满天际的浓云也被越来越明亮的初阳扯开一丝丝破绽,宛如分崩离析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