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既以为装饰品,等于崇拜偶象,则亦何人不可以尸此位者?
此或亦无法中之一法耶!虽然,尚有三疑义焉:其一,若非现皇室禅让,则友邦不易承认,而禅让之事,恐不易期。南北相持既久,是否能保国中秩序?秩序既破,干涉是否能免?
其二,孔子为一教主,今拥戴其嗣为一国元首,是否能免政教混合之嫌?是否能不启他教教徒之疑忌?
其三,蒙、回、藏之内附,前此由于服本朝之声威,今兹仍驯于本朝之名公,皇统既易,是否尚能维系?若其不能,中国有无危险?
凡此三者,皆极难解决之问题。其第一、第三项,则无论欲改民主,欲戴衍圣,皆同此患;其第二项,则衍圣所独也。同是戴虚君,而衍圣公不如现皇室者即在此。故曰:现皇室既不能戴,则我国行虚君共和制之望殆绝也。
夫民主共和制之种种不可行也既如彼,虚君共和制之种种不能行也又如此,于是乎吾新中国建设之良法殆穷。夫吾国民终不能以其穷焉而弃不建设也,必当思所以通之者。
吾思之思,既竭吾才矣,而迄未能断也。吾只能尽举其所见,胪陈利病于国民之前,求全国民之慎思审择而已。夫决定一国建设之大问题,惟全国民能有此权,决非一私人所能为役也。
若曰一私人应出其意见,以供全国民之参考乎,则吾待吾再若思有得,乃更以献也。
中国立国大方针(节录)
中国立国大方针(节录)
(1912年4月)
结论以上所论,以使中国进成世界的国家为最大目的。而保育政策,则期成世界的国家之一手段也;强有力之政府,则实行保育政策之一手段也;政党内阁,则求得强有力政府之一手段也。而所以能循此种种手段,以贯彻最高之目的者,其事纯系于国民。夫以兹事泛责诸全体国民,殆茫然无下手之方,伥伥乎若不得要领也。虽然,民之为性也,其多数平善者,恒受少数秀异者所指导而与为推移。故无论何时何国,其宰制一国之气运而祸福之者,恒在极少数人士。此极少数人士,果能以国家为前提,具备政治家之资格,而常根据极强毅的政治责任心与极浓挚的政治兴味,黾勉进行,而虽至危之局,未有不能维持;虽至远之涂,未有不能至止者也。
我国自政体不变以来,国民心理,约可分二种:其乐观者流,睹专制旧朝摧灭之易易也,自咤为冠古今、轶万国之大成功,以谓自今以往,吾事已毕,晏坐以待黄金世界之涌现而已。其悲观者流,则谓吾国数千年所以维系国家之中心点,从兹断绝,共和之祸,烈于洪水猛兽,自今以往,惟束手以待陆沈。吾以为两说俱失之者也。民国现状,蜩唐沸羹,事实章章,不可掩蔽。且今不过其见端耳,危机之伏而未发者,尚不知几千万。以此自诩成功,非全无心肝者,安得有此言?平心以谈,今兹民军所以获意外大捷,非尽我所能自为也,而实缘敌之太不竞。质言之,则非我能亡前清,而前清实自亡也。
前清易为自亡?彼其政治之状态,实以不适而不能自存,天演淘汰之作用,固应如是也。
今其既淘汰以去矣,与之代兴者,或状态一如其前,或虽易一新状态,而不于适天演界如故,而非久而旋袭淘汰之辙,此事理之决无可避者也。
今兹革命,虽曰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并行,然种族革命,其事为具体的,诉诸感情足矣,故尽人能焉,合全国之力以赴之,遂以告圆满之成功;政治革命,其事为抽象的,必须根据于理解,非尽人所能喻也,故伥伥焉若无所着手,冥行擿埴,成功杳不知何日。
夫种族革命,不过为政治革命之一手段,若当此绝续之交,而政治革命终不得实现,则革命之初志不其荒耶?今彼之自诩成功而侈然谓天职为已尽者,吾信其绝不知政治革命为何物而已。若夫悲观者流之说,睹此横流,追原祸始,谓共和政体万不能行于我国,至并以咎革命之非计,此其暗于事理,抑更甚焉。夫共和是否决不能行于我国,此非可以空言折人也,必有待于他日之试验,此勿深论。然问国家之敝,极于前清时代,不行政治革命,庸有幸乎?欲行政治革命,而不先之以种族革命,为道果克致乎?今虽新政治之建设,茫乎未有端倪也,而数千年来恶政治之巢穴,为国家进步之一大障物者既已拔去,此后改良政治之余地,较前为宽,其机会较前为多,其用力较前为易。夫岂无新魔障之足以为梗者?然其根据绝非如旧魔障之深远,未足引为病也。
夫谓共和不能行于中国,则完全之君主立宪,其与共和相去一间耳。其基础同托于国民,其运用同系乎政党,若我国民而终不能行共和政治也,则亦终不能行君主立宪政治。若是,则吾询劣种,宜永为人役者也。既认为可以行君主立宪之国民,自应认为可以行共和之国民。闻诸,眇不忘视,跋不忘履,虽审不能,犹当自勉,而况于我之挟持本非具者耶?
夫今日我国以时势所播荡,共和之局,则既定矣,虽有俊杰,又安能于共和制之外而别得活国之途?若徒痛恨于共和制之不适,袖手观其陆沈,以幸吾言之中,非直放弃责任,抑其心盖不可问焉矣。夫为政在人,无论何种政体,皆以国民意力构造之而已。
我国果适于共和与否,此非天之所能限我,而惟在我之自求。以吾所逆计,则中国建设事业能成与否,惟系于政党;政党能健全发达与否,惟系于少数主持政党之人。
此少数人者,若不负责任,兴会嗒然,则国家虽永兹沈沦可也。而不然者,毋谓力单,滴溜可以穿石;毋谓途远,微禽可以填海。是则吾党所以自勉而欲与国人共勉之者也。
革命相续之原理及其恶果
革命相续之原理及其恶果(1913年6月16日)
自民国建号以来,仅十余月,而以二次革命闻者,几于无省无之,其甚者则三四次(如湘、如蜀),乃至七八次(如鄂),最近则江西之叛,尤其章明较着者也。论者或以为当局失政,宜有以召之;或谓彼好乱之辈,其狼子野心,实有以异于人。斯二说者固各明一义,虽然,非其至也。历观中外史乘,其国而自始未尝革命,斯亦已耳,既经一度革命,则二度、三度之相寻相续,殆为理势之无可逃避。我国历代鼎革之交,群雄扰攘,四海鼎沸,迭兴迭仆,恒阅数十年而始定。然犹得曰专制私天下,宜奖攘夺,非所以论于共和之始也。夫言革命、言共和者,必以法兰西为祖之所自出,然法国自大革命以后,革命之波相随属者亘八十年,政体凡三四易。其最初之十余年间,则丹顿、马拉、罗拔比尔、拿破仑迭擅神器,陷其国于恐怖时代者逾一纪。后此,中美、南美十余国踵其辙,而各皆相敓相屠,以国家供群雄之孤注,至今犹不如所届也。
最近,则墨西哥两岁之间,三易其元首矣。其后此踵袭而兴者,孰审所极!葡萄牙今犹未也,而派棼阴曀之象遍国中,稍有识者,知其儳然不可终日也。即以根器最厚之民如英国者,彼其十七世纪之革命,逮克林威尔没世,而结一翻其局。由此言之,革命复产革命,殆成为历史上普遍之原则,凡以革命立国者,未或能避也。(就中惟美国似属例外,然美国乃独立而非革命。
前此英国之统治权本不能完全行于美境,美之独立,实取其固有之自治权扩充之,巩固之耳。)夫天下事有果必有因,革命何以必复产革命?此其故可得而言也。
其一,当革命前,必前朝秕政如毛,举国共所厌苦,有能起而与为难者,民望之如望岁也。故革命成为一种美德,名誉归之。及既成功,而群众心理所趋,益以讴歌革命为第二之天性。躁进之徒以此自阶,其天真未凿者则几认革命为人生最高之天职,谓天生血性男子,只以供革命之用,无论何时,闻有革命事起,趋之若不及。苟有人焉以一语侵及“革命”二字之神圣者,即仇之若不共戴天。此种谬见深中于人心,则以机危险之革命,认为日用饮食之事,亦固其所。
其二,经一度革命之后,社会地位为之一变,阀阅之胄,夷为隶甿,瓮牖之夫,奋为将相者,比比然也。夫人情孰不乐富贵而恶贱贫,睹夫冒一时之险而可以易无穷之乐也,则相率以艳而效之,所谓“大丈夫不当如是耶”!所谓“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耳。此种心理最足以刺戟椎埋徇利之辈,而使之一往不反顾。其从事革命,犹商贾之逐利也。三年以前,上海有以投机于橡皮公司而博奇赢者,不数月间,全市人辍百业以趋之,荡产杀身而不悔。革命之滋味,足以诱人,盖此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