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里其他大小老少众人讨论了癫子一阵过后,大众便开始来玩着各样旧有的游戏,万万便把昨天上老虎峒听癫子躲在峒中所唱的歌唱给大众听。照例是用拍掌报答这唱歌的人。一众全鼓掌,万万今天可就得到一些例外光荣了。
“万万我妹子,你是生得白又白。”
万万听到有人在谑他,忙回头,回头却不明话语的来源,又不好单提某人出面来算账,只作不曾听到这丑话,仍然唱他那新歌。
“万万,你看谁个生得黑点谁就是你哥!”
万万不再回头也就听出这是顶憋赖的傩巴声音了。故作还不注意的万万,并不停止他歌喉,一面唱,一面斜斜走过去,刚刚走到傩巴身边时,猛伸手来扳着傩巴的肩只一掼,闪不知脚还是那么一拐,傩巴就拉斜跌倒,大众哄然笑了起来。
傩巴爬起便扑到万万身上,想打个猛不知,但精伶便捷的万万只一让,加上是一掌,傩巴便又给人放倒到土坪上了。
傩巴可不爬起了,只在地下蓄力想乘势骤抱万万的脚杆。
“起来吧,起来吧,看这个!”一个退伍副爷大叔从他皮兜子内夹取一个银角子,高高举起给傩巴助威。傩巴象一匹狮子,一起身就缠着万万的腰身。
“黑小鬼,你跟老子远去罢。”万万身一摆,傩巴登不住,弹出几步以外又躺下了。
“爬起再来呀!看这里,是袁世凯呀!”袁世凯也罢,鲁智深也罢,今天的傩巴,成了被孙大圣痛殴的猪八戒,坐在地上只是哼,说是承认输。真是三百斤野猪,只是一张嘴,傩巴在万万面前除了嘴毒以外没有法宝可亮了。
大叔把那角子丢到半空去,又用手接住,“好兄弟,这应归万万——谁来同我们武士再比拼一番吧。”
“慢一点,我也有份的!”不知是谁在土堆上故意来捣乱,始终又不见人下。
“来就来,不然我可要去吃夜饭去了。”因此才知万万原是空肚子来专门告众人的癫子消息的。
“慢一点,不忙!”但是仍然不见下。
不久,一个经纪家的长年唱起橹歌橹歌多从洪江或麻阳唱起,中夹以“噢和吓”“咦来和吓”象橹摇动声音,照例是可以唱到汉阳汉口的。一面叙途中风景,一面把地名滩名指出,凡是辰河橹歌调子大体是一样,惟叙述方式稍有不同耳。来,天已全黑了。在一些星子拥护业已打斜的上弦月的夜景中,大家俨然如同坐在一只大麻阳乌篷船上顺水下流的欢乐,小孩子们帮同吆喝打号子,橹歌唱到洞庭湖时,钩子样的月已下沉了。
新废邮第12节
癫子虽然说,癫子本身有了下落,证明了他是还好好的活在这世界上面。但是不是在明天后天就便可以如所预料的归来?这无从估定。因此这癫子,依旧远远的走去,是不是可能的?在这事上毛弟的娘也是依然全无把握的,土地得了一只鸡,也正如同供奉母鸡一只于本地乡约一个样:上年纪的神,并不与那上年纪的人能干多少,就是有力量,凡事也都不大肯负责来做的。天若欲把这癫子赶到另一个地方去,未必就能由这老头子行使权势为把这癫子赶回!
但是,癫子当真可就在这时节转到家中了。
癫子睡处是在大门楼上头,因为这里比起全家都清静,他欢喜。又不借用梯,又不借用凳,癫子上下全是倚赖门柱旁边那木钉。当他归来时,村子里没一人见,到了家以后,也不上灶房,也不到娘房里去望望,他只悄悄的,鬼灵精似的,不惊动一切,便就爬上自己门楼上头睡下了。
当到癫子爬那门柱时,毛弟同到他娘正在灶房煮那鸡。毛弟家那只横强恶霸花公鸡,如今已在锅子中央为那柴火煮出油来了。鸡是白水煮,锅上有个盖,水沸了,就只见从锅盖边,不断绝的出白气,一些香,在那热气蒸腾中,就随便发挥钻进毛弟鼻子孔。
毛弟的娘是坐在那烧火矮凳上,支颐思索一件事,打量到癫子躲藏峒中数日的缘故,面部同上身为那灶口火光映得通红。毛弟满灶房打转,灶头一盏清油灯,便把毛弟影子变成忽短忽长移到四面墙上去。
“娘,七顺带了我们的狗去到新场找癫子,要几时才回?”
娘不答理。
“我想那东西,莫又到他丈人老那里去喝酒,醉倒了。”
娘仍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