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郭熙子。元丰五年(1082年)进士,官至徽猷阁待制,秦凤略经略安抚史,知秦州。着有《瑶溪集》,并续补其父所撰《林泉高致》。《隆平集》有传。
《瑶溪集》十卷,一作《瑶池集》,又名《郭思诗话》,《通志》着录于诗评类,《宋史?艺文志》着录于文史类。是书约成于北宋之季,原书久佚,亦未见诸家着录。元人方回有《瑶池集考》。是书《苕溪渔隐丛话》前集、《竹庄诗话》、《能改斋漫录》均有所录存,郭绍虞《宋诗话辑佚》辑录二条。
《瑶溪集》体例与《竹庄诗话》及《诗林广记》相近,先引全诗,后加品题,非如其他诗话,但拈一句一联或止称某人某篇。受五代诗格影响,全书辟为十五类,如诗名、诗体、诗式等。
郭思论诗,推崇杜甫,谓“老杜体格,无所不备,斯周诗以来老杜所以为独步也”,又谓“诗人之全者,惟杜子美时能兼之”。颇近于元稹、宋祁、秦观诸家之说。但又以《文选》为“文章祖宗”,杜诗“大率宗法《文选》”,所见未免偏执。
熟精文选理杜子美教其子曰:“熟精《文选》理。”夫惟《文选》是尚,不爱奇乎?今人不为诗则已,苟为诗则《文选》不可不熟也。《文选》是文章祖宗,自两汉而下,至魏晋宋齐,精者斯采,萃而成编,则为文章者,焉得不尚《文选》也!唐时文弊,尚《文选》太甚。李卫公德裕云“家不蓄《文选》”,此盖有激而说也。老杜于诗学,世以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观其诗,大率宗法《文选》,摭其华髓,旁罗曲采,咀嚼为我语。至老杜体格无所不备,斯周诗以来老杜所以为独步也。(《丛话》前集卷九、《竹庄诗话》卷一)六义诗之六义,后世赋别为一大文,而比少兴多。诗人之全者,惟杜子美时能兼之。如《新月》诗:“光细弦欲上,影斜轮未安”,位不正,德不充,风之事也。“微升古塞外,已隐暮云端”,才升便隐,似当日事,比之事也。“河汉不改色,关山空自寒”,河汉是矣,而关山自凄然,有所感兴也。“庭前有白露”,露是天之恩泽,雅之事。“暗满菊花团”,天之泽止及于庭前之菊,成功之小如此,颂之事。说者以为子美此诗,指肃宗作。(《丛话》前集卷十三)附录一:方回《瑶池集考》载郭思诗话欧诗全才王诗全道欧阳永叔情实而葩华,此文之全于才者也;王舒王(案:指王安石)诚意而粹熟,此文之全于道者也。
郭思之父郭煕所着《林泉高致》
山水训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直以太平盛日,君亲之心两隆,苟洁一身出处,节义斯系,岂仁人高蹈远引,为离世绝俗之行,而必与箕颖埒素黄绮同芳哉!白驹之诗,紫芝之咏,皆不得已而长往者也。然则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耳目断绝,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穷泉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氵晃漾夺目,此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贵夫画山之本意也。不此之主而轻心临之,岂不芜杂神观,溷浊清风也哉!画山水有体,铺舒为宏图而无余,消缩为小景而不少。看山水亦有体,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以骄侈之目临之则价低。
山水,大物也。人之看者,须远而观之,方见得一障山川之形势气象。若士女人物,小小之笔,即掌中几上,一展便见,一览便尽,此皆画之法也。
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何者?观今山川,地占数百里,可游可居之处十无三四,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佳处故也。故画者当以此意造,而鉴者又当以此意穷之,此之谓不失其本意。
画亦有相法,李成子孙昌盛,其山脚地面皆浑厚阔大,上秀而下丰,合有后之相也,非特谓相兼,理当如此故也。
人之学画,无异学书,今取钟、王、虞、柳,久必入其仿佛。至於大人达士,不局於一家,必兼收并览,广议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后为得。今齐鲁之士惟摹营丘,关陕之士惟摹范宽,一己之学,犹为蹈袭,况齐鲁关陕,辐员数千里,州州县县,人人作之哉!专门之学,自古为病,正谓出于一律,而不肯听者,不可罪不听之人,迨由陈迹,人之耳目喜新厌故,天下之同情也,故予以为大人达士不局於一家者,此也。
柳子厚善论为文,余以为不止於文。万事有诀,尽当如是,况于画乎!何以言之?凡一景之画,不以大小多少,必须注精以一之。不精则神不专,必神与俱成之。神不与俱成则精不明;必严重以肃之,不严则思不深;必恪勤以周之,不恪则景不完。故积惰气而强之者,其迹软懦而不决,此不注精之病也;积昏气而汨之者,其状黯猥而不爽,此神不与俱成之弊也。以轻心挑之者,其形略而不圆,此不严重之弊也;以慢心忽之者,其体疏率而不齐,此不恪勤之弊也。故不决则失分解法,不爽则失潇洒法,不圆则失体裁法,不齐则失紧慢法,此最作者之大病出,然可与明者道。
思平昔见先子作一二图,有一时委下不顾,动经一二十日不向,再三体之,是意不欲。意不欲者,岂非所谓惰气者乎!又每乘兴得意而作,则万事俱忘,及事汨志挠,外物有一则亦委而不顾。委而不顾者,岂非所谓昏气者乎!凡落笔之日,必明窗净几,焚香左右,精笔妙墨,盥手涤砚,如见大宾,必神闲意定,然后为之,岂非所谓不敢以轻心挑之者乎!已营之又彻之,已增之又润之,一之可矣又再之,再之可矣又复之,每一图必重复终始,如戒严敌然后毕,此岂非所谓不敢以慢心忽之者乎!所谓天下之事,不论大小,例须如此,而后有成。先子向思每丁宁委曲,论及于此,岂非教思终身奉之以为进修之道耶!
学画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临其上而瞰之,则花之四面得矣。学画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则竹之真形出矣。学画山水者何以异此?盖身即山川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矣。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画见其大象而不为斩刻之形,则云气之态度活矣。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画见其大意而不为刻画之迹,则烟岚之景象正矣。真山水之风雨远望可得,而近者玩习不能究错纵起止之势,真山水之阴晴远望可尽,而近者拘狭不能得明晦隐见之迹。山之人物以标道路,山之楼观以标胜概,山之林木映蔽以分远近,山之溪谷断续以分浅深。水之津渡桥梁以足人事,水之渔艇钓竿以足人意,大山堂堂为众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冈阜林壑为远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当阳而百辟奔走朝会,无偃蹇背却之势也。长松亭亭为众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萝草木为振契依附之师帅也,其势若君子轩然得时,而众小人为之役使。无凭陵愁挫之态也。山近看如此,远数里看又如此,远十数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侧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异,所谓“山形面面看”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形状,可得不悉乎!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谓“四时之景不同”也。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阴睛看又如此,所谓“朝暮之变态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意态,可得不究乎!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阴人坦坦,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看此画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画之景外意也。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看此画令人起此心,如将真即其处,此画之意外妙也。
东南之山多奇秀,天地非为东南私也。东南之地极下,水潦之所归,以漱濯开露之所出,故其地薄,其水浅,其山多奇峰峭壁,而斗出霄汉之外,瀑布千丈飞落于霞云之表。如华山垂溜,非不千丈也,如华山者鲜尔,纵有浑厚者,亦多出地上,而非出地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