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王国维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问昏和晓。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
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
蝶恋花王国维
春到临春花正妩,迟日阑干,蜂蝶飞无数。谁遣一春抛却去,马蹄日日章台路。
几度寻春春不遇,不见春来,那识春归处。斜日晚风杨柳渚,马头何处无飞絮。
“百尺朱楼”中上阙写闺中人朱楼独倚,望穿秋水,痴痴等待郎君而不至。下阙首句甚佳,“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陌上过来一辆车,她满怀期望希望是郎君,然而那车却丝毫没有停留之意,倏尔远逝,只留下漫起树梢的尘埃。万般失意之余,不禁想到这楼上的佳人和那路上的少年,都会在这烟尘中慢慢老去。读到此句,蓦然间有种时光忽然停止,悲伤却无由而起的感觉。末句“流潦”指地面流动的积水,今日已是伤情,更何奈骤雨晚来,明朝想必是阴霾如罩,积水四流,对此敢不神伤?
“春到临春”中佳句在最末。寻春不遇,蓦然却见斜阳下依依杨柳,漫天飞絮,马上人直觉得时光已凝滞不前,一霎那间有忘记身在何处,来自何方的感叹。
老王说他自己《浣溪沙》(天末同云)、《蝶恋花》(昨夜梦中)、《蝶恋花》(百尺朱楼)“意境两忘,物我一体:高蹈乎八荒之表,而抗心乎千秋之间”(《〈人间词乙稿〉序》)。这几首词中的佳处都有种超然物外的默然思索,甚至这种思索也超于词人本身,隐隐然有一种思考宇宙与时间的哲学意味。开词家未有之境,当是指此。
人间词话之二十七
【东坡杨花词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不可强也如是。】
刚好前面老王曾说起他的词有“与晋代兴”之意,那就拿来一并观之。
先看看章楶的《水龙吟》。
章楶(jié,音杰)(1027-1102),字质夫,建州浦城人。进士出身,曾任环庆经略史,大败西夏军,有战功。《宋史》有传。《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水龙吟章楶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杨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章楶文武双全,他不仅胆识谋略过人,写词亦是文采斐然。
首句“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杨花飘坠”,点题。“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绘出杨花于青青春林中轻盈飞舞之景。“全无才思”引自韩愈《晚春》,诗云:“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黎昌先生写杨花榆荚一无才华二无心思,不与群芳争艳,明贬暗褒,实则称许杨花不工心计,质朴洒脱。“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写活了杨花。这句承接上句之意,亦为后文打下伏笔。杨花既无心思,即任随游丝飘落深院,院内虽是大好春光,却只见房门深闭,隐现闺中之怨。“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帘上杨花轻轻触落,一次次快要落地,却又被风扬起。这句把杨花那种轻盈飘洒之态写得极为生动传神。此句历来被人称颂为写杨花的名句,深得杨花神韵。南宋魏庆之在《诗人玉屑》中说此句“曲尽杨花妙处”,诚非过誉。
下阙一转,“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觉是觉醒,醒来之意。)美人醒来,却怪春衣上沾落的杨花似雪。“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欲碎”,闺中绣床上渐渐被杨花所覆,只见片片杨花结成香球随风翻滚,却又倏忽破碎。此句以景写心声,杨花迷离易碎,闺中少妇的心情又何尝不是这般迷离惝恍呢?此句深意在“才圆却碎”,暗喻人难长久月难常圆,情碎心亦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抬眼望去,只见杨花飘落空中水面,蜂儿仰粘,鱼儿轻吞。杨花都能为蜂鱼所爱,而闺中人却只能形只影单,寂寞凝眸。“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章台走马,典自《汉书?张敞传》:“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章台,又有“章台柳”之谓,暗含离别之意。美人遥望,不见章台路上春风得意、策马游走的郎君,只余双眸似水,清泪盈盈。以“金鞍游荡”之洋洋自喜比照“有盈盈泪”的黯然神伤,写来犹为动人。
章楶此词,言辞精美绝伦,杨花之态写得轻灵生动,极为传神,不愧为咏杨花名作。但总体上看,上阙和下阙虽隐含连接,但是上下阙主旨不一,过片稍显突兀,读来有些许不自然,是个小小的硬伤。
再看看苏轼的次韵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