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曾,名衡恪,以字行,别号槐堂,又号朽道人。1876年生于湖南,1913年移居北平。1923年病逝,享年仅四十有八。先生以书画家兼作史论探讨,既有创作之丰富经验,又擅精深之理论研究。先生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堪称一代艺术宗师。
北平十年,先生应教育部之聘,主图书编辑。又执教于国立北平高等师范学校图画科,任国画教师,兼任北平女子师范及女子高师博物科教员。1918年春,受聘于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任中国画导师。是年4月,受聘为北平美术专门学校中国画教授。授课之余,着述颇丰。主要代表作为《中国绘画史》(专着)、《文人画之价值》(论文)等。
《中国绘画史》作者前言吾国美术自古以来最为发达,书画,雕塑,建筑皆能表国民性之特长,为世界所注目。但雕塑,建筑虽有迹象流传,而各家着录东鳞西爪,无统系之说明;或出于工匠之手,不得其法,遂致后人无可稽考。唯书与画授受渊源,自古迄今,统纪分明,蔚为大观。若胪述其本末,详言其流派,故非短篇小册可得而尽也;兹特提示梗概,以为问道之津梁。若博引旁证,搜求宏富,俟诸异日。上古史
第一章三代之绘画伏羲画卦,仓颉制字,是为书画之先河,即为书画同源之实证。盖是时文明肇始。事务渐繁,结绳之制不足该备,不得不别创纪载之法。而纪载之法.必先诸数与形,取其简而易明,便于常用。故画卦所以明乎数,而文字始于象形。以象形而言,即含有图画之意。文字与图画初无歧异之分。例如日、(1)月、木、子、鱼等字,即谓之图画亦可。迨后制作日繁,绘画之事则以五彩画十二章,藻火、粉米、山龙、黼黻之属为旗常、衣服之装饰,彩色之用,因以发达。华丽壮美,以兴起诚敬欢悦之感情。凡文字之所不能表明者,借此以表明之。钟鼎彝尊既有文字,又有饕餮、螭文、雷文、云文等互相表见。盖其时因文明制作渐兴,而文字绘画为民情民性表示之要素,故特显着也。
古者画人姓名多不可考。《云笈七签》载黄帝以四岳皆有佐命之山,乃命(2)山为衡岳之副,帝乃造山躬写形象,以为五岳真形之图。又黄帝有臣史皇始造画。又《画史会要》:画嫘,舜姝也。画始于螺,故曰画嫘。盖是时绘事已见端倪,姓氏之可考者如此。夏禹铸鼎以象神奸,殷高宗以形求得傅说,此为人物画之滥觞。至周之世,画之用渐广。《周礼·考工记》:绘画之事,杂五色以象山水鸟兽。又大司徒之职,掌建邦土地之图。明堂四门,画尧舜桀纣之像。周公相成王,负斧(户下衣音以)之图以示鉴戒。由此观之,当周之世,山水、人物、鸟兽之画则已备具;而钟鼓、鼎彝、旗常、衣裳之制无不需用绘画者,其美术工艺亦可云发达矣。
春秋战国时代,楚于先王庙、公卿祠堂画天地山川之神、古圣贤之像。宋元君召画图众史。而以解衣盘礴为真画者。庄子客有为周君画者三年而成龙蛇、禽兽、车马、万物之象。韩非子客有为齐王画者,王问:画孰最难、孰最易,客对曰:犬马难,鬼魅易。韩非子可为知写生画之困难者矣。然此等画现时不可得见.究不知形状如何。其惨淡经营,推究理法,可见概也。
三代之时,吾国美术盖由自然之发达,尚未受外国艺术之影响。及秦始皇统一天下,其版图扩张,渐与外国交涉,西域之美术渐次输入。始皇元年,西域骞霄国画人烈裔者献刻玉,善画,口含丹青,喷壁成龙及山川、禽鱼、鬼怪之属。见《抬遗记》。其征信不可考,亦可知吾国绘画与外国接触之一端。始皇时有阿房宫之大建筑,虽其形状难详,据史所称,壮丽瑰伟可以想见。此种艺术之进步,于绘画亦大有连类之处。始皇席祖宗雄霸之业,上接周代文明之盛,加以好大喜功,开(1):“月,木,子,鱼”几个字原书中都有象形字在旁。
(2):这个字打不出来,三点水旁,右边上为“既”字右半两个,下为“鬲”。
《中国绘画史》第一编第二章第二章汉代之绘画汉继始皇四海统一之后,治理天下前后约四百余年,可谓极盛矣。当汉之时,远承春秋之战乱,近接秦政之苛暴,民力疲惫,一世之风趋于厌苦烦闷之境。于是文、景相继笃尚黄老,持清净无为之道,与民休息。武帝崇尚儒术,整顿文教,使张骞广通西域,威令极于边陲,一时有振作之气象。设学官,置博士,一以儒术为政治之本,于是公孙弘、董仲舒、司马相如等学者辈出,文教大兴。苑囿宫殿之盛亦于此时见称于史籍。外国之动植物、珠玉珍奇之品随时输入,天马葡萄之镜背图案,即所以夸汉皇之威灵,纪方物之奇异也。其余如雕刻及铜人、石像等,亦足征技工之进步。
汉代文运之盛,绘画亦随其步武而日新。汉以前史迹多朦胧不得明确,自汉以来乃有事物可考,如石刻画尤为明征,而技艺由此日进。佛教画亦渐输入。图画之鉴赏,实自汉始。盖汉代之绘事,于种种之点大为发达。今征诸史册,武帝创置秘阁,搜集天下书画。甘泉宫中画天地太一诸鬼神,明光殿画古烈士之像。宣帝甘露三年,画功臣于麒麟阁鲁灵光殿,图写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神灵等。画题之种类渐多,用途亦广。元帝时有毛延寿、陈敞、刘白、龚宽、阳望、樊育等画工辈出。盖当时宫廷已有尚方之画工如毛延寿辈,此为后世画院之滥觞。
后汉明帝好文,雅爱丹青,别设画宫,诏博洽之士班固,贾逵等撰诸经史,更命画工画之。又创鸿都学,搜集天下之奇艺,画中兴功臣二十八将于云台。明帝继光武中兴之后,改光武之柔道政策,开西域诸国之交涉。当时班固之弟班超于西域屡建战功,盖远绍武帝再宣扬国威于异国,使之通款入朝,而交涉由是频繁。佛教之东渐由是起,佛教画之端绪亦可见矣。明帝梦金色之佛身,遣蔡愔使月氏,求佛教之经典、雕像、画像,传写数本,安置于南宫之清凉台高阳门。又白马寺之壁上作千乘万骑绕塔之图,又保福院画首楞严二十五观之图。此等画为吾国佛教画之嚆矢也。
前汉以来楼台中多陈古圣贤像,光武与马皇后尝观览之,指娥皇、女英之图,顾谓后曰:恨不得妃如此者。及观尧帝之像,后指之曰:陛下百僚之臣,恨不得如此者。帝顾而笑。灵帝光和元年,画孔子及七十二门人于鸿都门。献帝时,成都学画盘古、三皇、五帝、三代之名臣及孔子七十二弟子像。其他郡府厅事壁间、郡尉之府舍,皆施雕饰,山海神灵、奇禽异兽,极其炫耀。
时至汉代,绘画之需用如此之盛,画工亦随之益多。后汉画工之着者,蔡邕、张衡、刘褒、赵岐等。尚方之画工则有刘旦、杨鲁等。其中张衡,南阳西鄂人,善画神兽。刘褒作云汉之图。蔡邕工书画,善鼓琴,有《讲学图》、《小列女图》传于世。灵帝召邕画赤泉侯五代将相,兼命为赞及书,时称三美。其画迹今已无存,不知其形状如何。山东肥城孝堂山祠、嘉祥武梁祠、嵩山三阙之画像石刻尚存,多画帝王、圣贤、孝子、烈士、战争、庖厨、鱼龙杂戏等,刻画朴拙,亦可想见当时衣服车马风俗之制度;此其最着者。其余散见于他处者甚多,古拙大抵相类。盖汉时绘画及雕刻不如后世之精巧,笔法浑古有雄厚之气象,与书法同风。乃至砖瓦偶像工艺诸品,皆可推知其有一贯之特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