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文字训诂此学本经学附庸——因注释经文而起,但后来特别发展,对于各个字意义的变迁及文法的应用,在“小学”的名称之下,别成为一种专门。
七、音韵此学本“小学”附庸,后来亦变成独立,对于古音、方音、声母、韵母等,发明甚多。
八、算学在科学中此学最为发达,经学大师,差不多人人都带着研究。
九、地理有价值的着述不少,但多属于历史沿革方面。
十、金石此学极发达,里头所属门类不少,近有移到古物学的方向。
十一、方志之编纂各省府州县,皆有创编或续订之志书,多成于学者之手。
十二、类书之编纂官私各方面,多努力于大类书之编纂,体裁多与前代不同,有价值的颇多。
十三、丛书之校刻刻书之风大盛,单行善本固多,其最有文献者,尤在许多大部头的丛书。
以上所列十三项,不过举其大概,分类并不精确,且亦不能包举无遗,但乾嘉诸老的工作,可以略窥一斑了。至于他们的工作法及各项所已表见的成绩如何,下文再分别说明。
乾嘉诸老中有三两位——如戴东原、焦里堂、章实斋等,都有他们自己的哲学,超乎考证学以上,但在当时,不甚为学界所重视。这些内容,也待下文再讲。
乾、嘉间之考证学,几乎独占学界势力,虽以素崇宋学之清室帝王,尚且从风而靡,其他更不必说了。所以稍为时髦一点的阔官乃至富商大贾,都要“附庸风雅”,跟着这些大学者学几句考证的内行话。这些学者得这种有力的外护,对于他们的工作进行,所得利便也不少。总而言之,乾、嘉间考证学,可以说是,清代三百年文化的结晶体,合全国人的力量所构成。凡在社会秩序安宁、物力丰盛的时候,学问都从分析整理一路发展。乾、嘉间考证学所以特别流行。也不外这种原则罢了。
考证学直至今日还未曾破产,而且转到别个方面,和各种社会科学会合发生影响。虽然,古典考证学,总以乾、嘉两朝为全盛时期,以后便渐渐蜕变,而且大部分趋于衰落了。
蜕变趋衰落的原因,有一部分也可以从政治方面解答。前文讲过,考证古典之学,半由“文网太密”所逼成。就这一点论,雍正十三年间最厉害,乾隆的前三四十年也还吃紧,以后便渐渐松动了。乾隆朝为清运转移的最大枢纽。这位十全老人,席祖父之业,做了六十年太平天子,自谓“德迈三皇,功过五帝”。其实到他晚年,弄得民穷财尽,已种下后来大乱之根。即就他的本身论,因年老倦勤的结果,委政和坤,权威也渐失坠了,不过凭借太厚,所以及身还没有露出破绽来。到嘉庆、道光两朝,乾隆帝种下的恶因,次第要食其报。川、湖、陕的教匪,甘、新的回乱,浙、闽的海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跟着便是鸦片战争,受国际上莫大的屈辱。在这种阴郁不宁的状态中,度过嘉、道两朝四十五年。
那时候学术界情形怎么样呢?大部分学者依然继续他们考证的工作,但“绝对不问政治”的态度,已经稍变。如大经学家王怀祖念孙抗疏劾和坤,大史学家洪稚存亮吉应诏直言,以至遣戍。这种举动,在明朝学者只算家常茶饭,在清朝学者真是麟角凤毛了。但是这种一两个人的特别行动,还算与大体无关。欲知思潮之暗地推移,最要注意的是新兴之常州学派。常州派有两个源头,一是经学,二是文学,后来渐合为一。他们的经学是公羊家经说——用特别眼光去研究孔子的《春秋》,由庄方耕存与、刘申受逢禄开派。他们的文学是阳湖派古文——从桐城派转手而加以解放,由张皋文惠言、李申耆兆洛开派。两派合一来产出一种新精神,就是想在乾、嘉间考证学的基础之上建设顺、康间“经世致用”之学。代表这种精神的人是龚定庵自珍和魏默深源。这两个人的着述,给后来光绪初期思想界很大的影响。这种新精神为什么会发生呢?头一件,考证古典的工作,大部分被前辈做完了,后起的人想开辟新天地,只好走别的路。第二件,当时政治现象,令人感觉不安,一面政府钳制的威权也陵替了,所以思想渐渐解放,对于政治及社会的批评也渐渐起来了。但我们要知道,这派学风,在嘉、道间,不过一支“别动队”。学界的大势力仍在“考证学正统派”手中。这支别动队的成绩,也幼稚得很。
咸丰、同治二十多年间,算是清代最大的厄运。洪杨之乱,痡毒全国。跟着捻匪回匪苗匪,还有北方英法联军之难,到处风声鹤唳,惨目伤心。政治上生计上所生的变动不用说了,学术上也受非常坏的影响。因为文化中心在江、皖、浙,而江、皖、浙糜烂最甚。公私藏书,荡然无存。未刻的着述稿本,散亡的更不少。许多耆宿学者,遭难凋落。后辈在教育年龄,也多半失学,所谓“乾嘉诸老的风流文采”,到这会只成为“望古遥集”的资料。考证学本已在落潮的时代,到这会更不绝如缕了。
当洪杨乱事前后,思想界引出三条新路。其一,宋学复兴。乾、嘉以来,汉学家门户之见极深,“宋学”二字,几为大雅所不道,而汉学家支离破碎,实渐已惹起人心厌倦。罗罗山泽南、曾涤生国藩在道、咸之交,独以宋学相砥砺,其后卒以书生犯大难成功名。他们共事的人,多属平时讲学的门生或朋友。自此以后,学人轻蔑宋学的观念一变。换个方面说,对于汉学的评价逐渐低落,“反汉学”的思想,常在酝酿中。
其二,西学之讲求。自雍正元年放逐耶稣会教士以后,中国学界和外国学界断绝来往已经一百多年了。道光间鸦片战役失败,逼着割让香港,五口通商;咸丰间英法联军陷京师,烧圆明园,皇帝出走,客死于外。经这次痛苦,虽以麻木自大的中国人,也不能不受点激刺。所以乱定之后,经曾文正、李文忠这班人提倡,忽有“洋务”、“西学”等名词出现。原来中国几千年来所接触者,除印度外,都是文化低下的民族,因此觉得学问为中国所独有。“西学”名目,实自耶稣教会人来所创始。其时所谓西学者,除测算天文,测绘地图外,最重要者便是制造大炮。阳玛诺、毕方济等之见重于明末,南怀仁、徐日升等之见重于清初,大半为此。(注一:明天启二年派人往澳门召罗如望、阳玛诺入京专制炮以御满洲。崇祯二年,毕方济上疏言改良枪炮,大蒙嘉赏。清康熙十三年,为讨吴三桂,命南怀仁等制神威炮三百二十门。怀仁着有《神威图说》一书进呈,康熙帝大悦,加怀仁工部侍郎衔。康熙三十五年,亲征葛尔丹,命怀仁、白进、安多等扈驾,专管炮术。这都是明末清初因铸造兵器而引用西士的故事。)西学中绝,虽有种种原因,但太平时代用不着大炮,最少亦应为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