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传董仲舒,广川人。少治春秋,景帝时,为博士。武帝时,以贤良应举,对策称旨。武帝复策之,仲舒又上三策,即所谓《天人策》也。历相江都王、胶西王,以病免,家居着书以终。
着书《天人策》为仲舒名着,其第三策,请灭绝异学,统一国民思想,为武帝所采用,遂尊儒术为国教,是为伦理史之大纪念。其他所着书,有所谓《春秋繁露》、《玉杯》、《竹林》之属,其详已不可考。而传于世者号曰《春秋繁露》,盖后儒所缀集也。其间虽多有五行灾异之说,而关于伦理学说者,亦颇可考见云。
纯粹之动机论仲舒之伦理学,专取动机论,而排斥功利说。故曰:“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此为宋儒所传诵,而大占势力于伦理学界者也。
天人之关系仲舒立天人契合之说,本上古崇拜自然之宗教而敷张之。以为踪迹吾人之生系,自父母而祖父母而曾父母,又递推而上之,则不能不推本于天,然则人之父即天也。天者,不特为吾人理法之标准,而实有血族之关系,故吾人不可不敬之而法之。然则天之可法者何在耶?曰:“天覆育万物,化生而养成之,察天之意,无穷之仁也。”天常以爱利为意,以养为事。又曰:“天生之以孝悌,无孝悌则失其所以生。地养之以衣食,无衣食则失其所以养。人成之以礼乐,无礼乐则失其所以成。”言三才之道惟一,而宇宙究极之理想,不外乎道德也。由是以人为一小宇宙,而自然界之变异,无不与人事相应。盖其说颇近于墨子之有神论,而其言天以爱利为道,亦本于墨子也。
性仲舒既以道德为宇宙全体之归宿,似当以人性为绝对之善,而其说乃不然。曰:“禾虽出米,而禾未可以为米。性虽出善,而性未可以为善。茧虽有丝,而茧非丝。卵虽出雏,而卵非雏。故性非善也。性者,禾也,卵也,茧也。
卵待覆而后为善雏,茧待练而后为善丝,性待教训而后能善。善者,教诲所使然也,非质朴之能至也。”然则性可以为善,而非即善也。故又驳性善说,曰:
“循三纲五纪,通八端之理,忠信而博爱,敦厚而好礼,乃可谓善,是圣人之善也。故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得见有恒者斯可矣。’由是观之,圣人之所谓善,亦未易也。善于禽兽,非可谓善也。”又曰:“天地之所生谓之性情,情与性一也,暝情亦性也。谓性善则情奈何?故圣人不谓性善以累其名。身之有性情也,犹之有阴阳也。”言人之性而无情,犹言天之阳而无阴也。仁、贪两者,皆自性出,必不可以一名之也。
性论之范围仲舒以孔子有上知下愚不移之说,则从而为之辞曰:“圣人之性,不可以名性,斗筲之性,亦不可以名性。性者,中民之性也。”是亦开性有三品说之端者也。
教仲舒以性必待教而后善,然则教之者谁耶?曰:在王者,在圣人。盖即孔子之所谓上知不待教而善者也。故曰:“天生之,地载之,圣人教之。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心之所好,天必安之。君之所命,民必从之。故君民者,贵孝悌,好礼义,重仁廉,轻财利,躬亲职此于上,万民听而生善于下,故曰:先王以教化民。”
仁义仲舒之言修身也,统以仁义,近于孟子。惟孟子以仁为固有之道德性,而以义为道德法则之认识,皆以心性之关系言之;而仲舒则自其对于人我之作用而言之,盖本其原始之字义以为说者也。曰:“春秋之所始者,人与我也。
所以治人与我者,仁与义也。仁以安人,义以正我,故仁之为言人也,义之为言我也,言名以别,仁之于人,义之于我,不可不察也。众人不察,乃反以仁自裕,以义设人,绝其处,逆其理,鲜不乱矣。”又曰:“春秋为仁义之法,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虽能正人,而义不予。不被泽于人,虽厚自爱,而仁不予。”
结论仲舒之论理学说,虽所传不具,而其性论,不毗于善恶之一偏,为汉唐诸儒所莫能外。其所持纯粹之动机论,为宋儒一二学派所自出,于伦理学界颇有重要之关系也。
小传扬雄,字子云,蜀之成都人。少好学,不为章句训诂,而博览,好深湛之思,为人简易清净,不汲汲于富贵。哀帝时,官至黄门郎。王莽时,被召为大夫。以天风七年卒,年七十一。
着书雄尝治文学及言语学,作词赋及方言训纂篇等书。晚年,专治哲学,仿《易传》着《太玄》,仿《论语》着《法言》。《太玄》者,属于理论方面,论究宇宙现象之原理,及其进动之方式。《法言》者,属于实际方面,推究道德政治之法则。其伦理学说,大抵见于《法言》云。
玄扬雄之伦理学说,与其哲学有密切之关系。而其哲学,则融会南北思潮而较淮南子更明晰更切实也。彼以宇宙本体为玄,即老庄之所谓道也。而又进论其动作之一方面,则本易象中现象变化之法则,而推阐为各现象公动之方式。故如其说,则物之各部分,与其全体,有同一之性质。宇宙间发生人类,人类之性,必同于宇宙之性。今以宇宙之本体为玄,则人各为一小玄体,而其性无不具有玄之特质矣。然则所谓玄者如何耶?曰:“玄者,幽摛万物而不见形者也。资陶万物而生规,神明而定摹,通古今以开类,指阴阳以发气,一判一合,天地备矣。天日回行,刚柔接矣。还复其所,始终定矣。一生一死,性命莹矣。仰以观象,俯以观情,察性知命,原始见终,三仪同科,厚薄相劘,圆者杌陧,方者啬吝,嘘者流体,唫者凝形。”盖玄之本体,虽为虚静,而其中包有实在之动力,故动而不失律。盖消长二力,并存于本体,而得保其均衡,故本体不失其为虚静,而两者之潜势力,亦常存而不失焉。
性玄既如是,性亦宜然。故曰:“天降生民,倥侗颛蒙。”谓乍观之,不过无我无知之状也。然玄之中,由阴阳之二动力互相摄而静定。则性之中,亦当有善恶之二分子,具同等之强度。如中性之水,非由蒸气所成,而由于酸硷两性之均衡也。故曰:“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
气也者,适于善恶之马也。”雄所谓气,指一种冲动之能力,要亦发于性而非在性以外者也。然则雄之言性,盖折衷孟子性善、荀子性恶二说而为之,而其玄论亦较孟、荀为圆足焉。
性与为人性者,一小玄也。触于外力,则气动而生善恶。故人不可不善驭其气。于是修为之方法尚已。
修为之法或问何如斯之谓人?曰:取四重,去四轻。何谓四重?曰: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欢。
何谓四轻?曰: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辱,好轻则招淫。其言不能出孔子之范围。扬雄之学,于实践一方面,全袭儒家之旧。其言曰:“老子之言道德也,吾有取焉。其槌提仁义,绝灭礼乐,吾无取焉。”可以观其概矣。
模范雄以人各为一小玄,故修为之法,不可不得师,得其师,则久而与之类化矣。故曰:“勤学不若求师。师者,人之模范也。”曰:“螟蠕之子,殪而遇蜾蠃,蜾蠃见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速矣哉!七十子之似仲尼也。
或问人可铸与?曰:孔子尝铸颜回矣。”
结论扬雄之学说,以性论为最善,而于性中潜力所由以发动之气,未尝说明其性质,是其性论之缺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