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尚名誉者,人之美德也。然急于闻达,而不顾其他,则流弊所至,非骄则谄。骄者,务扬己而抑人,则必强不知以为知,訑訑然拒骄之害人于千里之外,徒使智日昏,学日退,而虚名终不可以久假。即使学识果已绝人,充其骄矜之气,或且凌父兄而傲长上,悖亦甚矣。谄者,务屈身以徇俗,谄之害则且为无非无刺之行,以雷同于污世,虽足窃一时之名,而不免为识者所窃笑,是皆不能自制之咎也。
小之一身独立之幸福,大之国家富强之基础,无不有借于财产。财产之增殖,诚人生所不可忽也。然世人徒知增殖财产,而不知所以用之之道,则虽藏用财之道镪百万,徒为守钱虏耳。而矫之者,又或靡费金钱,以纵耳目之欲,是皆非中庸之道也。盖财产之所以可贵,为其有利己利人之用耳。使徒事蓄积,而不知所以用之,则无益己,亦无裨于人,与赤贫者何异?且积而不用者,其于亲戚之穷乏,故旧之饥寒,皆将坐视而不救,不特爱怜之情浸薄,而且廉耻之心无存。当与而不与,必且不当取而取,私买窃贼之赃,重取债家之息,凡丧心害理之事,皆将行之无忌,而驯致不齿于人类。此鄙吝之弊,诚不可不戒也。顾鄙吝之弊知鄙吝之当戒矣,而矫枉过正,义取而悖与,寡得而多费,则且有丧产破家之祸。既不能自保其独立之品位,而于忠孝慈善之德,虽欲不放弃而不能,成效无存,百行俱废,此奢侈之弊,亦不必逊于鄙吝也。二者实皆欲望过度之所致,奢侈之弊折二者之衷,而中庸之道出焉,谓之节俭。
节俭节俭者,自奉有节之谓也,人之处世也,既有贵贱上下之别,则所以持其品位而全其本务者,固各有其度,不可以执一而律之,要在适如其地位境遇之所宜,而不逾其度耳。饮食不必多,足以果腹而已;舆服不必善,足以备礼而寡欲则不为已。绍述祖业,勤勉不怠,以其所得,撙节而用之,则家有余财,而可以恤他物役人之不幸,为善如此,不亦乐乎?且节俭者必寡欲,寡欲则不为物役,然后可以养德性,而完人道矣。
奢俭与国家家人皆节俭,则一家齐;国人皆节俭,则一国安。盖人人以节俭之故,而之关系赀产丰裕,则各安其堵,敬其业,爱国之念,油然而生。否则奢侈之风弥漫,人人滥费无节,将救贫之不暇,而遑恤国家。且国家以人民为分子,亦安有人民皆穷,而国家不疲苶者。自古国家,以人民之节俭兴,而以其奢侈败者,何可胜数!如罗马之类是已。爱快乐,忌苦痛,人之情也;人之行事,半为其所驱迫,起居动作,衣服饮食,盖鲜不由此者。凡人情可以徐练,而不可以骤禁。
昔之宗教家,常有背快乐而就刻苦者,适足以戕贼心情,而非必有裨于道德。
善享快乐人苟善享快乐,适得其宜,亦乌可厚非者。其活泼精神,鼓舞志气,乃足为勤不快莫甚于欲望过度勉之助。惟荡者流而不返,遂至放弃百事,斯则不可不戒耳。
快乐之适度,言之非艰,而行之维艰,惟时时注意,勿使太甚,则庶几无大过矣。古人有言:欢乐极兮哀情多。世间不快之事,莫甚于欲望之过度者。
当此之时,不特无活泼精神、振作志气之力,而且足以招疲劳,增疏懒,甚且悖德非礼之行,由此而起焉。世之堕品行而冒刑辟者,每由于快乐之太过,可不慎欤!
人,感情之动物也,遇一事物,而有至剧之感动,则情为之移,不遑顾虑,至忍掷对己对人一切之本务,而务达其目的,是谓热情。热情既现,苟非息心静气,以求其是非利害之所在,而有以节制之,则纵心以往,恒不免陷身于罪戾,此亦非热情之罪,而不善用者之责也。利用热情,而统制之以道理,则犹利用蒸气,而承受以精巧之机关,其势力之强大,莫能御之。
忿怒热情之种类多矣,而以忿怒为最烈。盛怒而欲泄,则死且不避,与病狂无异。是以忿怒者之行事,其贻害身家而悔恨不及者,常十之八九焉。
怯弱之行忿怒亦非恶德,受侮辱于人,而不敢与之校,是怯弱之行,而正义之士所耻也。当怒而怒,亦君子所有事。然而逞忿一朝,不顾亲戚,不恕故旧,辜恩养成忍耐谊,背理性以酿暴乱之举,而贻终身之祸者,世多有之。宜及少时养成忍耐之之力力,即或怒不可忍,亦必先平心而察之,如是则自无失当之忿怒,而诟詈斗殴之举,庶乎免矣。
对人之道忍耐者,交际之要道也。人心之不同如其面,苟于不合吾意者而辄怒之,则必至父子不亲,夫妇反目,兄弟相阋,而朋友亦有凶终隙末之失,非自取其咎乎?故对人之道,可以情恕者恕之,可以理遣者遣之。孔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即所以养成忍耐之美德者也。
傲慢忿怒之次曰傲慢,曰嫉妒,亦不可不戒也。傲慢者,挟已之长,而务以凌人;嫉妒者,见己之短,而转以尤人,此皆非实事求是之道也。夫盛德高才,诚于中则形于外。虽其人抑然不自满,而接其威仪者,畏之象之,自不容已。
嫉妒若乃不循其本,而摹拟剽窃以自炫,则可以欺一时,而不能持久,其凌蔑他人,适以自暴其鄙劣耳。至若他人之才识闻望,有过于我,我爱之重之,察我所不如者而企及之可也。不此之务,而重以嫉妒,于我何益?其愚可笑,其心尤可鄙也。
情欲之不可不制,大略如是。顾制之之道,当如何乎?情欲之盛也,往往非理义之力所能支,非利害之说所能破,而惟有以情制情之一策焉。
以情制情之道奈何?当忿怒之时,则品弄丝竹以和之;当抑郁之时,则登以情制情临山水以解之,于是心旷神怡,爽然若失,回忆忿怒抑郁之态,且自觉其无谓焉。
情欲之炽也,如燎原之火,不可向迩,而移时则自衰,此其常态也。故自制情之善法制之道,在养成忍耐之习惯。当情欲炽盛之时,忍耐力之强弱,常为人生祸福之所系,所争在顷刻间耳。昔有某氏者,性卞急,方盛怒时,恒将有非礼之言动,几不能自持,则口占数名,自一至百,以抑制之,其用意至善,可以为法也。
第六节勇敢,所以使人耐艰难者也。人生学业,无一可以轻易得之者。当艰难人生学业非之境而不屈不沮,必达后已,则勇敢之效也。轻易得之所谓勇敢者,非体力之谓也。如以体力,则牛马且胜于人。人之勇敢,必勇敢不在体其含智德之原质者,恒于其完本务彰真理之时见之。曾子曰:自反而缩,虽千力万人,吾往矣。是则勇敢之本义也。
求之历史,自昔社会人文之进步,得力于勇敢者为多,盖其事或为豪强所把持,或为流俗所习惯,非排万难而力支之,则不能有为。故当其冲者,非不屈权势之道德家,则必不徇嬖幸之爱国家,非不阿世论之思想家,则必不溺私欲之事业家。其人率皆发强刚毅,不戁不悚。其所见为善为真者,虽遇何等艰难,决不为之气沮。不观希腊哲人苏格拉底乎?彼所持哲理,举世非之而不顾,苏格拉底被异端左道之名而不惜①,至仰毒以死而不改其操,至今伟之。又不观意大利硕学百里诺及加里沙乎?百氏痛斥当代伪学,遂被焚死。其就戮也,从容顾法百里诺吏曰:公等今论余以死,余知公等之恐怖,盖有甚于余者。加氏始倡①地动说,加里沙当时教会怒其戾教旨,下之狱,而加氏不为之屈。是皆学者所传为美谈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