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传自孔子没后,儒分为八。而其最大者,为曾子、子夏两派。曾子尊德性,其后有子思及孟子;子夏治文学,其后有荀子。子思,名汲,孔子之孙也,学于曾子。尝游历诸国,困于宋。作《中庸》。晚年,为鲁缪公之师。
中庸《汉书》称子思二十三篇,而传于世者惟《中庸》。中庸者,即唐虞以来执中之主义。庸者,用也,盖兼其作用而言之。其语亦本于孔子,所谓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者也。《中庸》一篇,大抵本孔子实行道德之训,而以哲理疏解之,以求道德之起源。盖儒家言,至是而渐趋于研究学理之倾向矣。
率性子思以道德为原于性,曰:“天命之为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为教。”言人类之性,本于天命,具有道德之法则。循性而行之,是为道德。是已有性善说之倾向,为孟子所自出也。率性之效,是谓中庸。而实行中庸之道,甚非易易,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子思本孔子之训,而以忠恕为致力之法,曰:“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曰:“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弟,以事兄;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此其以学理示中庸之范畴者也。
诚子思以率性为道,而以诚为性之实体。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又以诚为宇宙之主动力,故曰:“诚者,自成也;道者,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是子思之所谓诚,即孔子之所谓仁。惟欲并仁之作用而着之,故名之以诚。又扩充其义,以为宇宙问题之解释,至诚则能尽性,合内外之道,调和物我,而达于天人契合之圣境,历劫不灭,而与天地参,虽渺然一人,而得有宇宙之价值也。于是宇宙间因果相循之迹,可以预计。故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言诚者,含有神秘之智力也。然此惟生知之圣人能之,而非人人所可及也。然则人之求达于至诚也,将奈何?子思勉之以学,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弗能弗措。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言以学问之力,认识何者为诚,而又以确固之步趋几及之,固非以无意识之任性而行为率性矣。
结论子思以诚为宇宙之本,而人性亦不外乎此。又极论由明而诚之道,盖扩张往昔之思想,而为宇宙论,且有秩然之统系矣。惟于善恶之何以差别,及恶之起源,未遑研究。斯则有待于后贤者也。
孔子没百余年,周室愈衰,诸侯互相并吞,尚权谋,儒术尽失其传。是时崛起邹鲁,排众论而延周孔之绪者,为孟子。
小传孟子名轲,幼受贤母之教。及长,受业于子思之门人。学成,欲以王道于诸侯,历游齐、梁、宋、滕诸国。晚年,知道不行,乃与弟子乐正克、公孙丑、万章等,记其游说诸侯及与诸弟子问答之语,为《孟子》七篇。以周赧王三十三年卒。
创见孟子者,承孔子之后,而能为北方思想之继承者也。其于先圣学说益推阐之,以应世用。而亦有几许创见:(一)承子思性说而确言性善;(二)循仁之本义而配之以义,以为实行道德之作用;(三)以养气之说论究仁义之极致及效力,发前人所未发;(四)本仁义而言王道,以明经国之大法。
性善说性善之说,为孟子伦理思想之精髓。盖子思既以诚为性之本体,而孟子更进而确定之,谓之善。以为诚则未有不善也。其辨证有消极、积极二种。消极之辨证,多对告子而发。告子之意,性惟有可善之能力,而本体无所谓善不善,故曰:“生了为性。”曰:“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曰:
“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对于其第一说,则诘之曰:“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盖谓犬牛之性不必善,而人性独善也。对于其第二说,则曰:“戕贼杞柳而后可以为桮棬,然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言人性不待矫揉而为仁义也。对于第三说,则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
是岂水之性也哉?”人之为不善,亦犹是也。水无有不下,人无有不善,则兼明人性虽善而可以使为不善之义,较前二说为备。虽然,是皆对于告子之说,而以论理之形式,强攻其设喻之不当。于性善之证据,未之及也。孟子则别有积以经验之心理,归纳而得之,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并,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义之端也;辞让之心,人皆有之,礼之端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智之端也。”
言仁义礼智之端,皆具于性,故性无不善也。虽然,孟子之所谓经验者如此而已。然则循其例而求之,即诸恶之端,亦未必无起源于性之证据也。
欲孟子既立性善说,则于人类所以有恶之故,不可不有以解之。孟子则谓恶者非人性自然之作用,而实不尽其性之结果。山径不用,则茅塞之。山木常伐,则濯濯然。人性之障蔽而梏亡也,亦若是。是皆欲之咎也。故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孟子之意,殆以欲为善之消极,而初非有独立之价值。然干其起源,一无所论究,亦其学说之缺点也。
义性善,故以仁为本质。而道德之法则,即具于其中,所以知其法则而使人行之各得其宜者,是为义。无义则不能行仁。即偶行之,而亦为意识之动作。故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于是吾人之修身,亦有积极、消极两作用:积极者,发挥其性所固有之善也;消极者,求其放心也。
浩然之气发挥其性所固有之善将奈何?孟子曰:“在养浩然之气。”浩然之气者,形容其意志中笃信健行之状态也。其潜而为势力也甚静稳,其动而作用也又甚活泼。盖即中庸之所谓诚,而自其动作方面形容之。一言以蔽之,则仁义之功用而已。
求放心人性既善,则常有动而之善之机,惟为欲所引,则往往放其良心而不顾。故曰:“人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虽然,已放之良心,非不可以复得也,人自不求之耳。”故又曰: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孝弟孟子之伦理说,注重于普遍之观念,而略于实行之方法。其言德行,以孝弟为本。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又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大丈夫孔子以君子代表实行道德之人格,孟子则又别以大丈夫代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