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但知孟子辨夷之告子有功圣门,不知其辨尧舜孔子处,极有功于圣门。
康节极称孔子,然只论得孔子元微处,至其易简宗旨,却不曾言。
尧舜禹相传授受曰:“允执厥中。”此便是百王相承之统。仲尼祖述者,此也。然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孟子亦曰:“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是岂厚诬天下者哉?盖尧舜之治天下,以德感人者也。故民曰:“帝力何有于我哉?”故有此位乃有此治。孔子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某也。”只是学不厌,教不倦,便是致中和,位天地、育万物,便做了尧舜事业,此至简至易之道,视天下如家常事,随时随处无歇手地。故孔子为独盛也。先师尝有精金之喻,予以为孔子是灵丹,可以点石成金,无尽藏者。
舜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者。孔子则自不暇耕稼陶渔,无非取诸人者,故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某也。”
舜于瞽叟,命也。舜尽性,而瞽叟底豫,是故君子不谓命也。陶渊明言:“天命苟如此,且尽杯中物。”便不济。孔子之不遇于春秋之君,亦命也。而周流天下,明道以淑斯人,不谓命也。若天民则听命矣。故曰:“大人造命。”
“文王望道而未之见”,“道”如“鲁一变至于道”之“道”,视民如伤,故望天下于道也。“见”如“岂若于吾身亲见”之“见”。当纣之乱,故卒未之见也。
微子之去,知几保身,上也。箕子之为奴,庶几免死,故次之。比干执死谏以自决,故又次之。孔子以其心皆无私,故同谓之仁,而优劣则于记者次序见之矣。
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复而不听,则易位。微子、箕子,殷之贵戚卿也,当纣之恶,不可以不谏,而谏之也当,不在于虐焰之后,而其去之也当,不为俭德辟难已焉,可也。昔陈恒弑其君,孔子,鲁去位之臣也,且沐浴告于鲁,而倡大义以请讨。则微子箕子者,犹当有旁行之智矣。盖三分天下,文武有其二,微子、箕子岂不知之也?周家历年仁义忠厚,微子、箕子岂不知之也?文武有天下三分之二,则周之时足以格纣也明矣。且其祖宗夫子仁义忠厚,则可谅其无代殷之念,而易位之举,亦可必其协同襄赞,而有以共济天下之难者矣。且夷齐清风高节,素抱羞辱污君之义,以此告之,安知其不询谋佥同,而有以共安社稷之危。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也。”且不惟成汤之祀尚可以永于无疆,而箕子不至于囚,比干不至于死,武王夷齐无相悖之道矣。此天下本无难事,而惟学识之有未尽焉耳。
伯夷之清,齐庄中正有之矣,然而望望然去,不能容人而教之,此其隘也。柳下惠之和,宽裕温柔有之矣,然而致袒裼裸裎于我侧,此其不恭也。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又从而引导之,其处己也恭,其待物也恕,不失己。不失人,故曰:“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孔子谓“二三子以我为隐乎”,此“隐”字对“见”字,说孔子在当时虽不仕,而无行不与二三子,是修身讲学以见于世,未尝一日隐也。隐则如丈人沮溺之徒,绝人避世而与鸟兽同群者是已。乾初九“不易乎世”,故曰“龙德而隐”,九二“善世不伐”,故曰“见龙在田”。观桀溺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非隐而何?孔子曰:“天下有道,某不与易也。”非见而何?
梦周公,不忘天下之仁也,不复梦见,则叹其衰之甚,此自警之辞耳。
请讨陈恒,仁也;不从而遂已,智也。若知其必不从,而不请,亦智也,然非全仁智者也。仁且智,所以为孔子。
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故敛床之问,孔子不答子路而答子贡,以是知八佾雍彻之讥,皆孔子早年事也。
孔子知本,故仕止久速,各当其时。其称山梁雌雉之时哉,正以其色举而翔集耳。故其系《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利用安身。”又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
子见南子之谓中,子路不悦之谓正。中者,自无不正,正者,未必能中。
孔子却颜路之请车,而不禁门人之厚葬,无成心也。
曾点童冠舞雩之乐,正与孔子无行不与二三子之意同,故喟然与之。只以三子所言为非,便是他狂处。譬之曾点有家宕,不会出行,三子会出行,却无家宕,孔子则又有家宕,又会出行。
子路只以正名为迂,所以卒死卫辄之难。
子夏笃信谨守,为己切矣,但不免硁硁然,言必信,行必果,故孔子进之曰:“无为小人儒。”
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常知故也。“知之未尝复行”,常行故也。
孔子之学,惟孟轲知之,韩退之谓孔子传之孟轲,真是一句道着。有宋诸儒只为见孟子粗处,所以多忽略过。学术宗源,全在出处大节,气象之粗,未甚害事。
汉高之有天下,以纵囚斩蛇一念之仁。韩信之杀身,以听彻袭齐一念之不仁。故人皆有恻隐之心,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保四体。
光武召子陵与共榻,伸私情也,非尊贤之道也。子陵不能辞而直与共榻,失贵贵之义也。贤者亦不如此自处。故加足帝腹,子陵之过;狂奴之辱,光武之失。
智譬则巧,圣譬则力。宋之周、程、邵学,已皆到圣人,然而未智也,故不能巧中。孔子致知格物而止至善,安身而动,便智巧。
周茂叔窗前草不除,仁也。明道有觉,亦曰“自此不好猎矣”。此意不失,乃得满腔子恻隐之心。故其言曰:“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
“人心惟危”,伊川贤者,犹因东坡门人一言,遂各成党,况其下者乎?学者须在微处用功。颜子不远复,乃道心也。
天性之体,本自活泼,鸢飞鱼跃,便是此体。
“惟皇上帝,降中于民。”本无不同。鸢飞鱼跃,此中也,譬之江淮河汉,此水也,万紫千红,此春也。保合此中,无思也,无为也,无意必,无固我,无将迎,无内外也。何邪思,何妄念?惟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曰:“君子存之,庶民去之。”学也者,学以修此中也。戒慎恐惧,未尝致纤毫之力,乃为修之之道。故曰:“合着本体是功夫,做得功夫是本体。”先知中的本体,然后好用修的功夫。
《中庸》先言慎独、中和,说尽性学问,然后言大本、致中和,教人以出处进退之大义也。
良知之体,与鸢鱼同一活泼泼地,当思则思,思过则已。如周公思兼三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何尝缠绕?要之自然天则,不着人力安排。
周子曰:“一者,无欲也。”无欲即无极,一即太极,无极是无欲到极处。凡涉人为,皆是作伪,故伪字从人从为。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学之准则也,便是一以贯之。孔子以前,无人说忠恕,孟子以后,无人识忠恕。
程子曰:“一刻不存,非中也,一事不为,非中也,一物不该,非中也。”知此,可与究执中之学。
乍见孺子入井而恻隐者,众人之仁也;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贤人之仁也;吾未见蹈仁而死者矣,圣人之仁也。
“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叹其举止之得时也。“三嗅而作”,是举得其时也;“翔而后集”,是止得其时也。
诚明之至,无物不复,反求诸身,把柄在手。会得此数语,便是宇宙在我,万化生身。
见龙,可得而见之谓也,潜龙,则不可得而见矣。惟人皆可得而见,故利见大人,圣人岁时乘六龙以御天,然必当以见龙为家舍。
飞龙在天,上治也,圣人治于上也。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圣人治于下也。惟此二爻,皆谓之大人,故在下必治,在上必治。
《易》曰:“二多誉,四多惧,三多凶,五多功。”先生曰:“初多休,六多周。”
六阳从地起,故经世之业,莫先于讲学,以兴起人才。古人位天地、育万物,不袭时位者也。
大丈夫存不忍人之心,而以天地万物依于己,故出则必为帝师,处则必为天下万世师。出不为帝者师,失其本矣,处不为天下万世师,遗其末矣。进不失本,退不遗末,止至善之道也。危其身于天地万物者,谓之失本;洁其身于天地万物者,谓之遗末。有心于轻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于无父无君,有心于重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于弑父弑君。
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
或言:“佛老得吾儒之体。”先生曰:“体用一原。有吾儒之体,便有吾儒之用。佛老之用,则自是佛老之体也。”
正己正物,此是吾人归宿处。凡见人恶,只是己未尽善,若尽善,自当转易。以此见己一身不是小,一正百正,一了百了,此之谓通天下之故。圣人以此修己以安百姓,而天下平。得此道者,孔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