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旗总是用自己冷漠的眼睛看着这个灰败的城市,这个肮脏的、物欲纵横的、常年都是一片灰色天空的、令花旗厌恶着的城市。
南方的冬天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的冷,花旗穿着常年都看不出颜色的深色外套,沉默地走在生活了十几年的弄堂里,很常见的上海老式弄堂,逼仄、零乱,窗户里伸出的竹竿上搭着被夜风吹得僵硬的棉毛衣裤,随着寒风肆无忌惮地胡乱飞舞。
在弄堂口买了一个一块五毛钱的饭团,花旗继续往公交站牌走,现在是北京时间五点半,眼前还是阴沉沉的一片黑,坐上公交,花旗拿着单词本面无表情地背单词,有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嘶嘶地溜进来,吹得花旗的脸一片凉。
教室里一如既往地冷,大部分女生都带了厚厚的毯子,毯子下面是热乎乎的热水袋,桌子上是各色的保温杯,里面要不是提神的参茶,要不是甜腻腻的阿华田,虽然也是一片奋笔疾书的模样,却也自有了一种慵懒感,花旗只有一个以前装橘子水的旧玻璃瓶,从学校走廊拐角处热水机里装来的白开水,冷的时候一口一口地灌下去。只是脚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到僵硬,从棉靴里一点一点地透出冷汗来。
每天十二点睡,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中午并不午睡,花旗有时候有一种令人胆怯的意志力,像一种紧紧地咬牙切齿地扎根在坚硬岩石上面的细细的纤弱的根,脆弱却有一种有关生命感的力量,就那样坚忍不拔地恶狠狠地活着。
花旗家是很老旧的一室一厅,一家三口挤着不到四十平的小房子里,在以前房屋紧张的年代里算是好的,到如今却不够看了。花旗的父母住了唯一的卧室,给花旗在客厅搭了一张小小的钢丝床,钉了一块木板来当书桌,睡觉的时候把床边的的帘子拉起来。
花旗的父母在花旗四岁那年下岗,父亲花伦在外努力跑业务,赚取极为微薄地薪水,而母亲乔凤娇则整日坐在牌桌上,吆喝着一万八筒幺鸡,有时输有时赢,输得时候脾气暴躁,对花旗冷言冷语,常常浑身上下连一百块钱也拿不出来,赢得时候则是趾高气扬,拉着花旗去逛超市买衣服,当然极少有给花旗买的时候,大部分都穿到了自己身上,有时有不爱穿了的便拿给花旗穿,即便连内衣也是如此。花旗常常悲哀地想,那个老照片里美丽的温婉的妈妈到底哪里去了,或许生活真的像一把利刃,生生把人的血肉都一片一片地磨去。花旗总想,如果有一天她也像此时的乔凤娇一样,尖酸刻薄言辞粗鄙,那还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她的记忆里就没有他们相亲相爱的时候,但小的时候也算过的去。父亲花伦每天傍晚带着小花旗去菜场买菜,总是记得给她买个小鸡腿让她拿着吃,周末的时候也会带着小花旗去附近的公园遛弯,去公园坐摩天轮。花旗常常怀念那时候的时光,那时候连妈妈都是温柔的。只是凡事总有以后,以后呢,花伦忙得脚不着地,每天半夜才归家,而乔凤娇闲赋在家,遍地找茬和他大吵。花伦有时还讲点道理,有时干脆置之不理,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还会与乔凤娇厮打缠斗。花旗埋在被子里听他的谩骂声,乔凤娇的哭喊声,待到他俩偃旗息鼓,仍是一个人在被子里颤抖到天明。
花旗永远也忘不了有一个晚上,乔凤娇拿起菜刀便往手腕上砍去,然后便是鲜血,对花旗来说的,铺天盖地的鲜血和漫无边际的绝望。不要像他们这样,不要和他们一起生活,花旗心里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叫嚣着,花旗知道她得离开,拿出所有所有的力气来,努力得从这片沼泽里挣扎出去。
节假日的时候花旗总是去广场或者超市里做促销,上学的时候总有大大小小很多细碎的开销,花旗不愿向乔凤娇开口看她刻薄的脸,花旗永远记得有一年学校收暑假补课费,她把床上的乔凤娇叫醒要钱,乔凤娇怒气冲冲地嚷嚷:“就知道要钱要钱要钱,你当老娘是印钞机啊。”说着不耐烦地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扔给花旗,就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蒙上被子睡觉了。
虽然乔凤娇是花旗的母亲,但是花旗从地上捡起一百块钱的时候,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屈辱感。所以对于花旗来说,做促销并不算辛苦的工作,即使要面对客人的不耐烦地拒绝和经理无理的刁难,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浪费学习时间让她有些心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