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广播操散场的时候,世界是一片嘈杂的战场,女孩们高低起落的闲谈声与男孩们明朗的笑声厮杀在一起,网罗成一张灰蒙蒙的声网,将花旗整个儿笼罩其中,无法隐藏。所有人都成双结对,所有人都亲密无间,所有人都是胳膊挽着胳膊,眼睛对着眼睛,只有她一个人,孤身奋战。花旗身不由己地漂流在这一大片人流中,仿佛置身于广漠的流沙之中,举目不见可以栖身之地。
花旗的眼睛平视前方,带着一点警惕又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眺望这片人形星云,最后带着一点苦涩一点怜悯随意地低下头。她想,最终在这里,不可能出现我想的那个人,那时她自嘲般地微笑,眼神温柔而含悲。
她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像是闲暇时出来逛街的姿态,隐藏了所有情绪。在她抬眼的瞬间,眼前好像有光一闪而过。她的眼神追着那道光,远远地落到一个男生的侧脸上,阳光太刺眼,在男生柔软的绒发上洒落下金色的光影,他的眉眼笑着,好像有一树桃花在眼里灼灼绽放,在她心里飘散一地轻柔的花瓣……等到她看清那个男生的模样,她的心在那一瞬间骤然紧缩,千万片花瓣化为细密的银针,自他温柔地笑颜纷纷飞刺向她心窝,瞬间的千疮百孔。
她强忍心头的惊愕,久久地凝视着他,目光细细抚摸他稍显凌乱的发丝、微微耸起的鼻梁、挺翘的唇线,如同对照心目中那片熟悉的地图一样,每一寸风景都深藏在心。
阳光真好啊,他笼罩在这一片朦胧的光圈中,好像乘着光影而来,风尘仆仆地与她相会。像一个极美的幻觉,阳光消失的时候,他也会随着昏暗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的心里暖得发烫,融化的雪水缓缓流淌在心,渐渐汇聚成惊涛骇浪。
她在心里一再地对自己说,不可能的……和上次一样,是幻觉而已……可是……就算是幻觉也好啊……只要能看到他,就好啊……就让她沉溺在这场幻觉之中,永生永世不要醒来吧……她在自己的心里真诚地祈祷着。
可是那个男生并没有消失在光线中,他随着人流自如地走动着,时不时和身边的同伴聊上几句,嘴角挂着敷衍的笑容。花旗情不自禁地跟着他走,不敢相信他活生生地存在于她的视线中,如此灵动而真实。忽然耳边一阵嘈杂声——一大群怀抱音乐书的学生们横插入人流中,正说说笑笑地朝音乐教室走去,花旗的眼前只有密密麻麻翻飞的嘴唇和同样翻飞的马尾辫,而程沭他,消失了。
花旗定定站立原地,几乎丧失移动的所有力量。程沭消失了,她心中的力量之源,也在一瞬间被轻易带走了。她冷冷地嘲笑自己,如亲手将闪着寒光的冰刀送入自己的心窝,不留一丝情面:看吧,这只是个幻觉,花旗,你还要做梦到多久?
后面涌来的人群不断地推撞着花旗往前走,她静静拥挤在人流中。那群学生渐渐走离,她的视线开阔不少,而幻觉又在引诱她——程沭的脸还影影绰绰地在远方的万千人影中浮现,眼见他走远了,渐渐下了阶梯。花旗心中忽然像一道闪电打过,脑海中一阵战栗的清醒。她推开人群向他的方向跑去,一路不断地冲撞着路人,不断说着对不起,一点一点离他更近。当她站在他的面前时,抬头已是满脸泪水。
“请问有什么……”男生还未说完的话吃惊地消失在喉咙里,因为花旗已紧紧抱住了他。
“噢!……”周围的男同学纷纷心领神会地发出起哄声,男生尴尬地微笑一下,眼神里却如风霜严结,冷冷地掰下围在他腰间的那双手。花旗感觉到冰一样的触感正将她拉离程沭,她抬起泪眼迷惑地望着他,喃喃道:“程沭……”男生不动声色地走离她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气礼貌却疏离:“同学,我不认识你,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花旗的视线一片模糊,不断涌出的泪水令她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他高高在上,玉树临风地站在她面前,可她看不清他过去暖洋洋的笑容。他的声音如同碎玉击打浮冰,悦耳却冰冷,一字一句朝她心口沉甸甸地砸下来,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伤口。
她悲伤地望着他的眼睛,静静问道:“你不是程沭吗?”
“我不是什么程沭,也不认识什么程沭。”男生扔下这一句话,直接越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下阶梯。周围的男孩们一愣,随即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跟着他离开,鄙夷的、同情的、疑惑的、看笑话的……各种各样的眼神统统向她砸来,又有一群女生经过,用眼角瞟她一眼,恶声恶气地谈论着:“神经病!”、“大庭广众之下当花痴。”、“周正廷好可怜。”……
这些花旗统统没有听到。此时她仿佛孤身站在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中央,四下茫茫无人,只有男生的话如呼啸的北风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放大再放大:“我不是什么程沭,也不认识什么程沭。”……
人群渐渐稀少,上课的铃声悠悠回响在空旷的走廊、楼梯和操场之上,花旗的眼泪已经干了,脸庞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她蹲在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仿佛心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空洞,此时聚集了世界上所有的冰雪和冷风,她无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