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怎样运用思想教育:在前一段里,我们提出戏改为什么应当主要的是思想问题;现在,我们谈谈怎样把新思想渗入旧戏里去。从我们看到过的改编与新编的京戏和其他地方戏里,我们发现:
(1)热心传播新思想,而没能把思想消化在艺术形式中的,都必然的失败,因为冗长沉闷的说教不是人所喜欢的。我们在前边用的那个“渗”字,是有用意的。在戏改中,我们必不可太性急,把整堆的思想硬塞入观众的脑中去;那不单没有益处,而且会引起观众的反感,而艺人也会因失败而失望。
(2)发展得较比成熟了的旧戏,像京戏,秦腔,汉戏等,是宜于表演历史故事的。在旧日的历史戏里,无疑的它们往往因替统治阶级说话,而有力的传播了封建思想。可是,今天我们若为灌输新思想,而必求将古比今,勉强的影射,也不妥当。历史是历史,我们若忠实于历史,便很难找到恰足以影射现今的故事。若在故事中硬添上原来所没有的,使月下老人提倡婚姻自由,或叫王昭君去团结少数民族,就都成了笑话。在改编旧戏上,我们须取必不得已的态度,矫正旧戏里的大毛病,而不必看见皇帝就杀,遇到大臣即斩;把皇帝大臣都杀光,也许历史就不像历史了。在编新戏上,我们要很小心的,别用今天新闻纸上的资料与道理,假充作历史。假若今天的革命思想与事实都与秦汉的古事吻合,我们今天的伟大的,空前的,人民革命的成功,就既不伟大,也不空前了。我们须重新解释历史,而不可随意改变历史。我们须从历史故事中取得教训,而不能把它说得和今天的新闻一模一样。
(3)给神话故事加上我们今天的知识与道理,一定不是丰富,而是破坏神话的办法。神话是民族童年时代的产物,所以天真可爱。剥夺了儿童的天真是不近人情的。神话是原始社会中,人民对自然现象的科学解释。他们不晓得那些现象的所以然,于是就编出一些“想当然耳”的故事来说明它们;有了这样的故事,自然现象就有了系统,有了着落,大家才感到安心,不再生活在一个茫然无知的混乱状态里。他们的这种解释虽然并不合乎科学,可是故事性很强,带着人间创造力最高的想象,组织,与美丽。人民的知识逐渐提高,可是知识并遮掩不了神话的光华美好。
神话成了艺术的一个策动力;一直到今天,不单儿童们喜爱它们,就是艺术家们也还时时由它们得到灵感。原始人民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是无从找到代替物的,神话也就永远是神话,自成一格,传之久远。我们今天的责任是使神话,在戏剧形式里,怎样更美丽更奇幻,而不是用我们的知识消灭或歪曲它们。假若我们必定把嫦娥奔月也写成为阶级斗争的结果,就不免唐突了神话,作出什么也不像的东西来。恐怕乱改神话戏的人们的最重要的理由是要破除迷信。可是,神话是幻想,是寓言,是讽刺,并不提倡迷信。《嫦娥奔月》的故事里,并不要求我们崇拜嫦娥,或宣传得罪她便有什么惩罚。《天河配》的故事里也不强迫我们——像传教士那样——信什么宗教。神话中的神仙是原始人民创造出来的,是人与自然现象在想象中的结系。在那时候,人民有创造神的自由与勇气,人民敢把人性给了星宿雷雨。因此,我们不必太胆小,认为一按照神话的本来面貌编成戏剧,观众便会马上成为什么宗教的信徒。神话并不像宗教那样有实际的组成,引诱人们相信什么与惧怕什么。神话若是也有类似说教的地方,那就多数是寓言,寓言的目的是规劝,不是迷信。我们必须把神话与迷信分别清楚;要不然,随便的把神话戏破坏了,或是消灭了,一定是文艺上的一个损失。
(四)关于戏班制度的改进:旧戏班制度是戏改的最大障碍。一个思想改造了的艺人,在没有改造过的戏班里,是不会发生什么作用的。有了民主作风的戏班,艺人们才能各施所长,把戏剧搞好。我们在这一问题上,不想全面的说明,而愿只就与戏改密切相关的地方陈述一些意见。
(1)没有民主作风的戏团,排演新戏几乎是不可能的。以仍旧受着剥削的艺人,而去排演打倒封建的戏剧,也是不能想象的。今天所需要的新戏,不仅戏要新,而且演法也要新。假若一出很好的新戏,而演法仍照旧日的惯例,名角出风头,配角敷衍了事,便不能成功。今天的戏需要全体演员打成一片,主角好,龙套也好。那么,假若配角与龙套的待遇还是仅够喝粥的,他们就没有力气可卖,没法要求他们卖力气。因此,我们要求戏曲改进局加紧的去推动这一实际的,关键的,改善工作,好教戏改运动更确切的活跃起来。
(2)在这里,我们恳切的向京戏与秦腔等大戏的艺人提供忠告。在改善了戏班制度的评戏班及各地方戏班,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了很显然的进步与成就。假若大戏戏班的艺人,只凭原来技巧的优越,而不大关心改善戏班的问题,他们的优越会不久就变为落后。改善了的戏班,班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业务努力,因而在唱腔、行头、音乐,各方面吸收新的东西,使原来的戏剧日新月异。那么,京戏班们若不努力于制度的改善,大家还墨守成规,不求进展,那可就相当的危险了。今后,只把握住几句谭腔,或几手杨派武生的扑跌功夫,是不会教一个艺人高枕无忧的。
(3)戏班制度改善之后,导演制度才能行得通,因为在这制度之下,主角与配角是共同为了一出戏去努力,在艺术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有了导演制度,每个演员才能有一定的任务,不容敷衍了事。这样,旧戏才能欣欣向荣,得到新的生命。演员的技术才会都有进步,得到平等的发展。只凭有了几本新戏,而没有导演制度,是不会教戏改工作走得很远的。
(4)我们在前边说过,旧戏的改造不必一定采用话剧的方法。可是,话剧演员的体验生活是每一个旧戏艺人应当照办的。没有生活的体验,就创造不出新的角色的形象与动作来,而旧戏的革新是必须创造工农兵等角色的。只凭换换台词,改变一两个唱腔,是不会把旧戏改好的。这可就又与改善戏班制度大有关系:演员们的待遇若不合理,演员若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雇员,他们便不会热心的,也没有时间,去下体验生活的功夫,而旧戏也就永远一成不变,露不出新面貌来。
现在,我们说说对曲艺改进的意见:以北京来说,曲改比戏改作得好。曲艺的改编与新编都不像改戏与编戏那么复杂,演出也较比方便,写家与艺人就占了些便宜;自然,我们并不因此而对参加了曲改的写家与艺人减少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