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庄:不用生那么大的气,我老头子说的都是实话,句句刺着你们的心!喝,才打那么个小胜仗,就以为你们能把日本人“都”打出去,作梦!你们以为打这么个小胜仗,就把在天津丢人的事都遮掩过去了;哼,我老头子记得,永远忘不了。
洪进田:谁管有命令没有,我毙了你!(掏枪)杨柳青:洪副官!(拉他坐下)洪进田:看在他的年纪上,我始终对他很客气,太不知好歹了!
墨子庄:(自言自语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们,唉,太可笑了!
杨柳青:墨先生,让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愿意大家不打仗,愿意国家亡了呢?
墨子庄:不用考问我,我永远不回答这样的问题。国家兴亡,自有天数,我知道日本人厉害,我知道明哲保身;诗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之谓欤!
〔远处又隐隐有炮声,墨极惶惧,但未往柳下藏,而往坡上去,似欲窥炮火来自何处者。
洪进田:下来!炮要真是往这面打,你往高处走,不是找死?
墨子庄:(急跑下来)老洪!(扯住他)我感谢你,我简直是吓破了胆,一听见炮响,我就发迷糊!(又听了听,已无炮声)因此,我反对战争!老洪,你救救我,把我放了!你要多少钱,我都不驳回!我愿意回家,住着我的房,守着我的财产,看着我的儿女!我不能再听炮声和飞机响!你放了我!我给你一万块钱!一万块!洪进田:跟军长说去,他说放了你,我不省了一份儿心,省得老看着你?(老勤务丁顺唱着南腔北调的军歌一路走来)丁顺来了,军长准在后面呢!(立起来)墨先生,咱们该回屋里休息会儿去了,这里是军长休息的地方!
杨柳青:(也立起来)我可以在这里见他?
洪进田:我报告过,你在这里等他。墨先生,走!
丁顺:墨先生,请啊,军长就来!
墨子庄:(反倒坐下了)我是什么私人,还是贼,见不得他的面?
丁顺:告诉你,你,你就仁义着点吧!少给洪副官添麻烦!人家洪副官待你不错!
墨子庄:(俏皮的)我记得尊家不是个勤务兵吗?
洪进田:走吧!
丁顺:洪副官,等等!军长怪下来,我替你挨二十军棍!我得让这位先生认识我是谁!墨先生,(敬礼)老勤务兵丁顺!你大概也听说过,去年,有一个人单人匹马,身带二十元法币,混进北平,给张军长送信啊?就是我!(杨偷偷的给丁照了像)以前做勤务,现在还做勤务,永远跟着张军长!
墨子庄:再跟他二十年你也还是勤务,还怪美的呢!
丁顺:你没说对!还是勤务,资格可越来越老:原先该打二十军棍的,现在军长只骂我一顿;原先该骂一顿的,现在只瞪一眼;(忽然直觉的)嗯?军长来了!(扭头)噢,不是,不是,是尤师长!
尤师长:(很疲倦的样子走来)丁顺,张高级参谋到了吗?军长呢?
丁顺:报告师长,张高级参谋还没有来;军长在井台上洗脸呢?
杨柳青:师长,我又来了!还没到师部去看师长!
尤师长:欢迎!不用去了,有话在这里说吧!丁顺,有茶吗?
丁顺:报告师长,没有茶,有水。师长来一碗?(看尤点头,倒过水去)杨柳青:师长太疲乏了吧?(手中纸笔已预备好)前线怎样?
尤师长:很紧,两夜没好睡了!没关系,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对洪)洪副官,一会儿军长就可来啊!
洪进田:是!(对墨)走吧!
墨子庄:师长!我实在受不了呦!你给我说个情!放了我!
尤师长:把你的儿子送来不就完了?(坐)墨子庄:唉!我对你讲过不止一次了,“我”的儿子不能当兵!
尤师长:那么我们都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人家打仗吗,你乘机会发财,人家流血吗,你的儿子在家当少爷;便宜都叫你占了!幸而军长想出这么个办法来,教你亲眼看着我们怎样打仗,然后再教你儿子来从军;有你儿子在军队里,大概你多少总关心点战事了!这个意思你到今天,我看,还是没明白!
墨子庄:唉!我就是把心挖出来,教你们看,你们也不明白“我”呦!我的大儿子在天津吉美洋行当着好好的买办,我能叫他来从军?二儿子……尤师长:好啦!好啦!你有理。杨先生,我们谈我们的!(又向墨)告诉你,军长一会儿就来,乘早躲开,还有,这两天战事越来越紧,留神你这条老命!
墨子庄:杨先生,请让我先说完了!(看杨笑了笑,赶上一步去)尤师长,我错了,我不该得罪荩忱!尤师长:你得罪了军长有什么关系,军长要教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抗战!
墨子庄:不管怎么说吧,我求你给我说说情总可以喽!你,我,军长,都是老关系!
尤师长:问丁顺,军长是怎么个脾气!
丁顺:(把左腿裤管卷上来,卷至膝;膝下裹着一方千人针,把它解下来)看见了没有?在临沂,我替个朋友说了句话。看,这块伤!我还没说完,军长“拍”就是一脚。也就是说,小时候练过功夫。不然的话,腿非断了不可!军长最讨厌托人情!杨先生,临沂拾来的,千人针;千人针裹伤,越打越强!(又裹上)尤师长:快打好主意,墨先生。杨先生,说我们的!
墨子庄:我在这儿等他!
洪进田:你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墨子庄:活该!今天就是今天了!我不能叫这把老骨头都碎在这里!
丁顺:军长来了!洪副官,你们从那边绕着走!(指柳旁的路)墨子庄:(坐在柳下)今天就是今天了!(坚决的不动)〔大家都立起来。洪把墨拖走——从柳旁下。张拿着湿毛巾,象一边走一边还擦的样子。马副官跟在后边,拿着军长的一些东西。
张自忠:杨先生,欢迎你来!坐!看我这座战地书房好吧?(问尤)尤师长,怎样?
尤师长:稳定一点了!还是西北上最紧,又伤了两个营长;我又添了一营人上去!张高级参谋还没有来?
张自忠:坐一会儿!大概就快到了!杨先生?杨柳青:我又来请教!请教军长告诉我临沂之战的意义吧?
张自忠:意义?看不出什么意义!我奉命去增援,我决定以攻为守,从侧面攻击,把敌人打退。我服从命令,我敢去死!不敢赌钱的不会赢钱,不敢打仗的也不会打胜!一共就是这么点事!
杨柳青:军长太谦虚了!
张自忠:我很好胜!也许好胜接近谦虚?尤师长,你说!尤师长:意义是有的!我们敢打,我们能打,我们打胜!除了墨子庄那样的人,别人都得受我们的影响,知道只要打,日本人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临沂之战完全表现了军长的勇敢沉着,以攻为守的策略用得对,身先士卒的勇敢收了最大的效果!
张自忠:马副官,把那个小摺子给我,(接过来)送给你吧,杨先生!从一个敌人官长身上搜出来的。
杨柳青:在临沂?
张自忠:临沂的茶叶山上,一部金刚经。敌人这一点不如我们的军队,我们不迷信!敌人的武器确实比我们强,敌人的文化可比我们低!
杨柳青:噢!谢谢军长!可宝贵的纪念品!请军长原谅我,军长老亲自去督战,是不是过于猛呢?
张自忠:已经成了习惯,成了习惯!我就是一只野牛,一听见枪声,我就往前去!我总觉得冲着枪弹走才真算个军人!也有好处,战事是变化万端的,自己亲眼看着,好随时随机应变的指挥!马副官,你去把贾副官换下来,你去看着电话,教他来回跑跑,他的腿比你的灵便些。
〔马放下东西,走。
杨柳青:师长,有什么关于临沂之战的材料,请再给我一些?尤师长:师部里有一些,跟我去拿!
张自忠:丁顺,把马副官喊回来;尤师长,教马副官领杨先生去,你在这里等着张高级参谋,他一定带来重要的消息。
(丁把马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