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高折近蟾光,尚待中秋桂子黄;讵料木樨花斗巧,年年月月散天香(木樨花枝繁蒂软,每月一开,亦名月桂;台地最多)。
香雪含葩玉吐华,影随明月照窗纱;攅如银箭擎如伞,疑是簪花即此花(洋玉簪花,茎如伞柄,葩似箭攅,开似伞盖;周围似雪,香气袭人,真异花也。宜兰县有之)。
后山踏遍到前山,绿树阴浓明月湾;蕉叶有心才转雨,累累结果出闽关(蕉果最多,台人争食之)。
昨夜闻声卖地瓜,隔墙疑是故侯家。平明去问瓜何在?笑指红薯绕屋华(台人呼红薯为地瓜。地瓜最多,大者十余筋重;家家和米煮粥以佐饔飧。内地人不合水土,食地瓜最宜)!
百盘异果出台湾,多品何如金面山(台北山名;多果品)。柿子初黄瓜子熟,秋来不改旧容颜。
台高湾曲产名茶,一味清香沁齿牙;有女采来歌欲罢,满筐归去夕阳斜。
日落沙明喜浴凫,泉流月照水平铺;新茶石上初烹火,过客勾留是此湖(白石湖出清泉、产名茶)。
从来丙穴出嘉鱼,况复山居近海居。无那游鳞多怪状,秋风鲈脍思何如!
窗壁摇摇忽作声,无端地震辄心惊;东边墙屋西边倒,传说鳌鱼正转睛。
客中闻道巨鱼多,忽报扬鬐海口过;屈指前程三十里,登台犹见尾长拖。
恍听工歌入曲新,鹿鸣何独遍东闽!不知异兽多花样,海内鲨鱼是化身(土人里:有花毛者,鲨鱼变成;茸无补意)。
山番港口水中流,番女番婆夜荡舟;打得鹿来归去好,歌喧绝顶月当头(鹿港,台南府属;熟番捕鹿之区)。
涛飞日落水潆洄,昔欲乘桴今渡台;南望层城如画里,天边竹箭海边来(由台北至台南,楼船泊处,离城三十里,竹排转渡。排中置木桶,一桶坐二人;波涛汹涌,殊为可畏。间亦有失事者)。
恒春开辟几经年,草木逢春色倍妍(恒春县,台南府属);夏雨才过秋雨润,稻香风送雁来天(其地多稻,粒大、米香)。
金鳌稳踏上山波(嘉义县,台南府属;县南,有金鳌山),马首东来嘉阜(县东有嘉阜)过;谁道海邦无义士?荷锄人尽习干戈(其地尚武,民多仗义)!
彰化(彰化县,台南府属;朱澍吾大令权篆斯土,民尚爱之)人称宰治良,牛刀小试旧登堂;问谁手段屠龙(治南有屠龙市)惯,驱马(治西有驱马坡)来观海国光。
咸水中分淡水流(淡水,为台北府首县),波涵月影照城头:天开一幅新图画,客到如临十二楼(现新修府城)。
种得千竿菉竹新(新竹县、台南府,其地多竹。竹之高者,海内所未有),班联玉笋出风尘;琴堂若有虚心问,除却松梅有故人!
绿沈千个俨维城,凤竹犹传维蝶名;固圉即今劳版筑,此君应不负生生(台地多插竹为城)。
自昔疆开噶玛兰(台北府属),而今化县治思潘(今改为宜兰县);宜民早种宜男草,九畹新英好并看。
蜃市鸡关爽气通,早朝日射夕烟笼;泉流水渺帆初转,尽在兰阳八景中(苏澳蜃市、北关海潮、西山爽气、龟峰朝日、嶐岭夕烟、汤围温泉、沙喃秋水、石港春帆,皆宜兰县境内;为兰阳八景)。
曾过马隘凤山边,海外人疑别有天;乍见东方红日出,无端变幻又云烟(马隘凤山,其地多阴霾瘴雨)。
鸡笼(海口)罕见月中蟾,鸭涨茫茫昨夜添;客子貂裘何易敝?沾衣无奈雨如盐(台地多山临海,气候不同;风土人情,亦复各别)。
游人莫漫解轻衫,沪尾(海口)风寒水更咸;若问波涛谁敢涉?惟凭忠信挂征帆(台歌云:艋舺女,沪尾风、鸡笼雨,郎去郎来容易死)。
桂棹兰桡艋舺(台北地名)过,来如飞箭去如梭(舟随潮来去);仙槎八月年年到,有客从兹泛绦河(台俗:中元新造一舟,家家备办粮食、百盘食品俱全。公请一闲人坐于其中,任风飘泊;及止其处,其人登岸还家。舟中食品,任穷民分取;舟亦听其争夺。此风不独台湾,闽中多有之。故七、八月之间,有飘泊至艋者,有由艋经过飘泊他方者)。
南北衢通大甲溪,洪涛巨浪涌前堤;行人到此愁无奈,唤救声声共鸟啼(大甲多山,阴霾瘴雨,终岁不改。山水奔流,行人不敢经过。有时晴霁忽雨,进退维谷,葬于鱼腹者多矣。岑宫保铸铁笼,修筑堤防,行人歌颂。今又冲倒,非愚公复起、神禹再生,无济也)!
岩疆犹见古衣冠,独苦荒山白骨寒;有孽难逃归去后,请公入瓮便抛棺(闽中风俗:人死埋葬后,必检骨于瓮罎。富者,用石灰窑砖封于土面;贫者,即以瓦瓮置诸山中。若不如是,其心不安,无颜对亲友。然仕宦秉礼之家,则不闻有此。若乡间愚民,虽叠经地方官出示严禁,习俗移人,今犹如故)!
家贫殓葬更寒心,屋小如舟构竹林;无数枯骸皆入内,泉台风雨夜沈沈!
中元殽果列层台,夜夜灯花绕市阑;鸭作高山鸡作塔,人人竞说抢孤来(台俗:中元家家灯烛辉煌,并结彩灯,多至千万;笙歌鼓舞,夜夜游街:名放水灯。猪羊鸡鸭,砌成山塔;百盘果品海菜,罗列高台。无赖之徒,争相夺食:名曰抢孤。抢时虽有地方官率弁勇监督,犹不免伤人。乡城用费,须十数万金)。
莫道僧无父子亲,也曾旧好结朱、陈;禅林花放桃千树,根叶迎有一色新(僧家娶妻,不独台湾;闽中多有之)。
鴞音駃舌苦难通,翻笑唐人(唐人呼内地人为唐山郎)话不同;欲问前程何处是,但凭指画辨西东。
生番何独爱髑髅,日暮孤村动客愁;手执长标腰佩剑,杀人争贺夺人头!
携手归来落照西,番王有女配为妻;更将何物增新宠,雉尾双双插鬓齐。
独怜血刃尚流红,手举头颅作碧筩(取酒灌死者口中,以瓦樽承接,和血畅饮);有酒盈樽招客饮,衔杯争说助英雄。
甡甡忽讶遍山村,又取枯髅饮一樽(见山中有鹿,取枯髅灌酒酣醉以捕之);闻说醉人先得鹿,皆携斗酒祝灵魂(众番罗拜称贺)。
报道空空打猎回,便抛枯首堕尘埃(百端辱詈,并以屎尿污之);不知无限泉台憾,且嘱痴魂莫再来!
防番无奈「换番」何(以物易物,名曰「换番」;番首出山「换番」,名曰「番割」),持戟杀人引诱多;不有奸徒贪货殖,问谁能与制长戈?
异类犹能感至仁,有台无物不登春;同游化日光天下,何独生人欲噉人(有海舟将之日本,行至鸡笼山后,无风,为东流所牵;抵一山,得暂息。舟中七十五人,皆莫知其所。有四人登岸探路,见异类疾驰,攫一人共噉之。三人逃走,遇一人于莽中;与之语,系泉州人。携之登舟,具道妖物噉人状。莽中人曰:此非妖物,即生番之别种也。蛇首狞狰,能飞行;然所越不过寻丈。前数日,余舟至,同〈犭吕〉遭噉,惟余独存。问其故;举项间一物曰:彼畏此,不敢近耳。众视之,则雄黄也。皆曰:吾辈生矣!出其簏,有雄黄百余斤;因各把一握。少顷,蛇首数百飞跃而来,将近船,皆伏地不敢仰视;久之,逡巡而退。殆后水转西流,舟回厦门,泉人得归故里)!
赤身几莫辨豚鱼,犹见娥眉月下舒;荳〈蔻,女代攴〉梢头风露冷,护花有布尺无余(番女美色,尚多眠云宿露,尺布遮羞;殊为可惜)。
同心蕊绽并头莲,点点波纹欲斗妍(番女配合者,头面刺纹为记);树下谁题鸾凤字?惟将一齿缔良缘(番皆倚树为巢,男女配合,女拔一齿授男,以示信从)。
莫道番非太古民,羞颜犹自率天真;夭桃不与桑中乱,粉蝶偷香恨煞人!
渔郎宛载木兰艭,一曲歌声度隔江;月夜不知谁荡桨,熟番有女话篷窗(生番归化曰熟番;番女多以取鱼为业)。
唱罢渔歌觅剪刀,轻裁番布白如旄;漫疑花样新宫锦,莫与香罗价并高(熟番以树皮为布,轻似香罗;豪贵争购)!
熟番相顾谓生番:何弗同沾雨露恩?闻道戍楼兵不解,低头欲语复声吞!
歌传碑口语思岑,顽石犹如众母心。讵料巉巉头乍点,云边一去憩棠阴(岑宫保修城开路,设法招抚,生番向慕。惜移节滇南)。
台城郁郁水迢迢,满目蚨飞海上桥;毕竟有钱归不得,千金都付客中消(台歌云:台湾钱,台湾酒;台湾不酒,不得过海。内地人纷纷渡台,获利者多矣;究竟空空妙手,非悯死亡,即悲沦落。童谣有是,天实为之,可慨也夫)!
春帆带雨转山隈,柳絮飞时破浪来;归路忽逢葭琯动,竹枝唱遍海中台。

黄君晓墀先生所着「台湾纪事略」,于全台形势、利害、本末,胪考甚备;及所论抚番、御夷之策,皆切中情,事可施行;又尝为生番、熟番二歌与东瀛竹枝词若干首,以达民难言之隐、详风土之异,可谓有心当世之务者矣。今台事日棘,闻先生现在台疆勷事戎幕,其战守大计,固日往来于胸中,所建议当必有不止于是者;然即是,已见先生于台,筹之至熟、至悉,为足资帷幄之折冲也。
其嗣芷陔茂才为讲舍高才生,出是编,属余序。余于文弗能工也,固谢之;聊缀数语简末,志仰止云。
光绪十一年(乙酉岁)孟夏月,都梁弥之邓辅纶谨跋。
附录目次
化番俚言(三七)
训番俚言(五一)
化番俚言
赏戴花翎、赏穿黄马褂、记名提督军务、统领台湾后山中南北三路诸军办理开垦抚番事务、镇守福建台澎等处地方水陆挂印总镇、诚勇巴图鲁、带寻常加三级吴为晓谕事:照得尔等番众,分聚台湾后山,未归王化、未通人道,已数百余年于兹矣。本镇奉命统领中、南、北三路各军开山抚番,已历五载,所有后山各路番社,罔不加意抚循,广为教导。其有凶残顽梗、抗拒官军、不受招抚者,亦皆亲统大军,严加痛剿,以张天威。如阿棉山、纳纳、加礼宛等社,均经扫穴捣巢,擒渠斩攘。尔等番众,或得之目击、或得之耳闻,可为殷鉴。上年番情大定,本镇会商总理全台营务处台澎提学道夏、禀咨闽浙总督部堂、福建巡抚部院、总理船政大臣设立招垦局,委员经理,为尔等制田里、教树蓄,以冀尔等化番为民。第有养不可无教,复设立番学,延请蒙师,拓置番童,教之以读书识字,使尔等沾染圣教、沐浴皇仁,尽为熙朝赤子。惟念尔等番众,于人情物理,懵然无知,即蒙师手示口言,亦恐不能详尽;因拟立化番俚言三十二条,刊刷成本,颁发尔等各社、各学,以便逐日观览。并令蒙师于授学之余,讲解而指示之,俾知人情而通物理。合行谕饬。为此示仰尔番众人等,务将后开条款,时常诵读,默记于心。中间所列者皆人伦日用之常,使尔等易行;所言者皆浅近鄙俚之语,使尔等易明。尔等务须逐一遵守。将见蛮夷僻陋之俗,转成礼义廉让之风矣。各宜檩遵,毋负厚望,切切!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