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出幽思
虞美人〔樱桃小玉上〕锦莺啼碎落花风。睡软金泥凤。浅眉微敛注檀轻。一奁春絮残梦悔多情。
〔菩萨蛮〕玉钗风动春幡急。海棠浓露胭脂泣。香阁掩芙蓉。画屏山几重。照花前后镜。花面红相映。何处最相知。羡他初画眉。樱桃。十郎新婚一月。送别从军。无情无绪。等闲又是杜鹃时节。好天气困人也。
好事近风日洗头天。颓鬟半压香肩。宝檀消篆。怪飞丝袅雾撩烟。可怜。为甚暗捻金线。春过了宝花阑前面。会心人儿去远。便看花满眼。镇日无言。
〔樱桃〕少女少郎。相乐不忘。恰待好处。又蚤撇下。你是聪明人。且自消遣。
锦缠道小婵娟。是天家快活神仙。尽红笙玉串隐花丛。把萧娘送上秋千。还做作百般消遣。怎只为断红裙片。心乱落花前。〔背介〕粉腰香〈月〈局，九代口〉〉惯了着人怜。〔回介〕想着教人缱。侧身儿委的是难眠。
〔小玉〕正是了。俺当初做女孩儿。早帖着绣窝儿睡也。不省得孤另。长笑女伴们害相思的。如今到俺了。〔樱桃〕一时着他惯了。久后较可。〔小玉〕怕转要相思。
锦廷乐往常间无愁怨。看春也寻常遍。怪他行怎会相思。恰如今到了侬边。怎由人愿。把些阑干十二。做了关塞三千。〔合〕
古轮台两青年。合欢新展对文钱。逗衣煤润香篝浅。乳禽偷眄。海棠红颤。到如今惜与金鞭。不曾留恋。青衫事业。怎教长抱翠窝眠。报海西天远。起从今夜。雨回廊朝云别院。爱月移琴。羞花却扇。独自怨啼鹃。何时见。消洒翠花钿。
尾声燕支难道去经年。且讨个平安信便。〔小玉〕樱桃。待要保护十郎平安。有何仙宫道院。去烧些香也。〔樱桃〕杜秋娘在西王母观。四月十五日王母娘娘生日。好去烧香排遣。〔小玉〕临期请老夫人同去。〔樱桃〕理会得。心字香烧一炷烟。
春空游鸟半藏云。
春尽香闺恋绣纹。
误使春风调笑妾。
不胜春瘦为思君。
第二十八出夷讧
一枝花〔吐番王上〕香粳白兰路。柽柳逻逤渡。枪槊大帜也三门竖。虎带鹰冠。甲士连巫祝。宝楯护。高台鼓。俺冒结朝霞。袍穿铁褐。剑荧金缕。
天骄云幕动金微。沙碛年年卧铁衣。白草城中春不入。黄花戍上雁长悲。自家吐番彝太赞普是也。俺国东连隽茂凉松。西陷龟兹疏勒。南至婆罗。北抵突厥。地方万余里。人马数十万。土多金宝。户有诗书。拥绝河西。并呑回纥。如今避夏臧河。壮心不快。不免扫帐南侵。俺国有中书令尚绮心。智计可资。请来与他商量一回。
粉蝶儿〔绮心上〕捻碗毡盘。共醉驼蹄酥酪。
胡马新裁绿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尤振。匣里金刀血未干。自家吐番中书尚绮心是也。赞普有召。不免进见。〔赞普〕中书令。涉夏以来。牙帐高悬。不曾一向中原。取得片地。又可恨回纥小虏。倚着唐朝旧亲。不来降服俺国。意欲卷帐南侵。分旗北指。于中书意下何如。〔绮心〕春间叔父尚子毗充朝正侍子。从中国还时。说中国民和岁乐。主圣臣忠。朔方军府是老臣杜黄裳。此人首赞中兴。练习时变。参军是新翰林李益。此人军钤羽檄。才思如飞。要害连营。东西策应。俺国侵之。恐难得志。陇西地方。旧入俺国。近来打听得唐朝用个石雄。字子英。向陇西经略。此人翘关曲踊。晓畅兵机。陇西部落。多无固志。只有松州近蜀。地土丰华。守将花卿。其人已老。似可图也。回纥地方被俺国占。十失其七。俺国之计。不如羸师匿马。徙帐西行。唐朝闻之。只说俺国无南侵之志。定是收回朔方将相。待秋深之后。方可议兵。〔赞普〕似你叔父尚子毗所说。唐朝一发攻取不得了。尚子毗在中国半年。想知得中国事情。俺如今就要叫他为元帅。去攻打唐国。于中书心下何如。〔绮心〕叔父尚子毗。此人涉览天文。厌绝人事。一自唐朝使还。归去羊同。筑室昆仑山下。不婚不宦。无意于时。赞普要用他时。须待秋深。亲去聘他。方来赴命。〔赞普〕有理有理。且先发大将论恐热攻打松州。待秋深俺亲过羊同去聘尚子毗。
红绣鞋想爰剑豪杰秦华。想爰剑豪杰秦华。乌孤占断羌婼。乌孤占断羌婼。开枹罕。战允衙。通跋布。走瓜沙。还起用。赞心牙。
〔赞普〕中书就点起三万人马。着论恐热去围松州。〔绮心〕理会得。
前腔俺赞普气拥山河。俺赞普气拥山河。中书智弄干戈。中书智弄干戈。飞金箭。走零波。齐擂鼓。响吹螺。驱汉婢。打羌歌。
大国河源星宿流。
旄头今夜照西州。
秦儿谩奏关山曲。
阿滥声中入破愁。
第二十九出心香
临江仙〔杜秋娘同善才扮女冠上〕黄藕珠衣礼碧云。零花瘦玉绾绰霞裙。〔善才〕神仙妆束佩琼文。画帧明澹。翠鼎氤氲。
〔女冠子〕〔秋娘〕星冠霞帔。住在蕊珠宫里。〔善才〕寒玉销金翠。纤珪减昔妆。〔秋娘〕落花轻点屐。修竹细焚香。〔善才〕青鸟传心事。寄刘郎。〔秋娘〕自家杜秋娘是也。建康人氏。入侍先皇。赐与霍老王歌舞。二十年来。却为人日霍王听曲感伤。散去诸姬。游仙华岭。分付老身入西王母观作女冠。正是宫人入道。又教弟子善才从侍。先有宫姬同伴郑六娘。雅善法曲。宫中号做郑中丞。也与老身同赐霍府。他为有女儿小玉未嫁。赐与红楼住坐。别来一向无耗。今日四月半。是西王母娘娘生日。五鼓朝拜已毕。善才。俺看你自入道院。十分消瘦。事已到此。何不摆却凡心。撑持道教。还不灰心怎的。〔善才〕秋娘。教奴心怎的灰来。想昔时呵。
绵搭絮熟梅时候养花天。水暖双鸳。几度画船听雨眠。翠娟娟。滞得人怜。还记窃香抛豆。灯儿背半索秋千。当初歌笑。犹自瘦病恹恹。如今作女冠呵。修行甚的。空教俺咽下甜津。怎禁凡心火自煎。
〔秋娘〕彼一时。此一时。如今做神女仙姬罢了。〔善才〕神女仙姬。也要个人儿作伴。你看玉清偷度。织女无光。成智琼要嫁弦超。杜兰香暗通张硕。何况凡心未死。那堪独自无聊。〔秋娘〕善才。只得忍耐。〔善才〕秋娘年已四十。奴年未及三十。怎生耐来。〔秋娘〕做妇人四十前后。正自难耐。我如今也懒提起前事了。
前腔吴江水滑腻云蝉。那时俺自建康入侍。金缕歌残。宝镜分飞不到天。误婵娟。半染秋烟。憔悴辟旗犀镇。无端处冷落名园。到如今修行呵。说甚么剩粉零香。花落秦川有杜鹃。
善才。你且去王母殿前闲行。可有烧香女郎到也。〔善才〕日过中了。那有人来。〔秋娘〕也去外厢望望。
一江风〔六娘小玉上〕翠亭亭别是清虚境。淰淰云花映。儿你看半空中楼阁丹青。衬着斜阳影。珠箔有人迎。扑鼻炉烟盛。是善才姐。〔善才出迎惊喜介〕原来是六娘和郡主。郡主怎的上头了。〔六娘〕已招了陇西李十郎。新中状元。官拜翰林。出朔方参军。今特来烧香祈保。问候秋娘。〔善才〕原来这等了。相逢喜极翻悲耿。
〔善才〕六娘郡主且住。待俺报与秋娘。〔报介〕秋娘。郑六娘郡主到来。〔秋娘惊喜介〕他自不出门。怎的来此。〔出见悲介〕
哭相思燕燕差池不定。可怜还见卿卿。
姐妹相随二十年。别来消息两茫然。王孙一去春零落。此际定应谁可怜。六娘和郡主到此来也。到王母殿上烧些香。〔六娘〕秋娘。你还不晓。俺小女已招了新科状元李益。官拜翰林。见今朔方参军去了。老身伴小玉来仙院烧香祈保。并来问候秋娘。〔秋娘〕这等可喜。门楣得人。老身去替你祝赞。〔行介〕六娘郡主拈香。待老身祝赞。〔拈香介秋娘祝云〕霍王府侍姬郑六娘。同女小玉。拜祝西王母娘娘殿下。小玉为丈夫李益新中状元。朔方参军。敬爇心香。伏祈仙力。保护李益在外平安。高迁河海之勋。平步星辰之履。六娘郡主。自家再伸片词。〔六娘小玉拜介〕
亭前柳儿婿本书生。释褐事横行。托身锋刃表。寄信下番兵。〔合〕还仗王母晖灵。看游子功成。歌舞入瑶京。
〔善才〕待俺小女冠和郡主再祝。
前腔闺阁正娉婷。夫婿去专征。愿持身透梦。愿作影随行。〔合〕还仗王母晖灵。看连理恩情。玉树满阶生。
〔秋娘〕祝完了。请到茶堂清叙。〔行介秋娘〕六娘。令女婿李益是那里人。〔六娘〕陇西人。就是做人日登高宜春令之曲的李益。〔秋娘〕果然名下无虚。是谁为媒。〔六娘〕鲍四娘。〔秋娘〕原来是四娘。他近日安否。〔六娘〕十分憔悴了。〔秋娘〕俺和你三人上下年纪。如今都已憔悴了。正好郡主们及此青年。讨些快活。六娘。休说俺脸儿不似往时。手也不似了。〔六娘〕怎的来。〔秋娘〕久不搊弹。前日聊按仙宫一曲。指尖银甲弦子三件。都不相管着了。〔六娘〕秋娘。你往日间。妙手辄轻前辈。蛾眉不让他人。二十年间。还堪忆省。〔秋娘〕六娘。俺少不晓事。长有娇妒之心。谁料一声河满。双泪君前。今昔相看。真成一梦。六娘听说。俺当初呵。
山坡羊翠丝丝锝头排定。闷绷绷珠囊决迸。碎猩猩晓啼蛮月。乱莺莺竹里间关应。绕银灯。照人还照声。如今呵。朱丝咽灭堪谁听。犹记君王问小名。猛惊。白发宫娥唱道情。泪盈。话着当年百感生。
〔六娘〕说起宫中故事。曾有霓裳一舞。如今略记些。
前腔烂晶晶钩阑碧映。佩珊珊搀弹接应。站襜襜散遍慵飞。拍纷纷中序才饶兴。舞衣轻。曲终长引声。如今呵。霓裳十二难重省。赢得中丞旧日名。闲评。花落银牀半已倾。闲情。会管能弦看后生。
〔善才〕若说后生。俺善才也还不老。莫说二位当时弦索。便是善才。五陵年少。推为酒纠。也是当筵绝唱。
前腔〔善才〕俺困腾腾冠儿不正。忒煞煞傻家情性。醉喧喧叶子花筹。飒粞粞打压占相令。晓妆晴。砑罗裙上声。无端蘸出多娇病。还向真娘问曲名。如今呵。飘零。王母前头结伴行。俜停。何处香风绕袖生。
〔小玉〕善才姐。你做了仙娥。消瘦甚的。俺说道院清楚。胜却人间多少。
前腔软霏霏龙绡恰称。辉闪闪粉霞高〈巾登〉。冷飘飘鹅管轻吹。响丁丁碧落新斋罄。步金经。流云学水声。张娟李态徒娇靓。怎挂得仙娥籍上名。宁馨。何羡玲珑和玉清。无凭。半为风流误此生。
〔秋娘〕郡主点点年纪。说这般话。真是蕊珠仙品。六娘俺把明威法箓受过几度。便向华山去访老霍王殿下。〔六娘〕去时约俺同去。〔秋娘〕俺道院中没人来往。你住红楼。想霍嗣王处长有老殿下音信〔六娘〕府里长着人问候。他那里全然不寄一耗。真是无复人间之想。〔秋娘〕莫说老殿下。就是老身也罢想人间了。
好姐姐焚香拜临仙圣。翠交关几曲银屏。隔烟遥望。霏微一片青。浑无兴。花边影过空闻燕。柳外声来不见莺。
〔六娘〕天晚。月色将上。
前腔〔郑六娘小玉〕檐前柳昏花暝。啅低枝乳雀栖鸣。月风吹露。松云弄玉笙。帘栊静。卢金摆却风流性。碧玉抛留笑语情。
〔六娘〕吿辞了。〔秋娘〕道院止有清茶谈话。更无余物可相陪奉。慢过郡主了。
刘泼帽〔郑六娘小玉合〕清谈乍觉迷魂醒。破寒云绿茗风轻。便十香春瓮何为敬。玉壶冰较洗得尘心静。
〔六娘〕闲时接秋娘和善才姐过红楼消遣。〔善才〕俺这般妆束。还到人间怎的。只是六娘郡主闲时相过便了。
前腔〔秋娘善才合〕仙装懒得游人境。问双弯肯自闲行。笑人生聚合常难定。凤凰城。恨咫尺无缘并。
尾声双鸾啼罢月冷冷。离别后桐阴满迳。〔六娘〕秋娘。你怎生便舍得姊妹们。不到城中走走。〔秋娘〕六娘。俺到府里来。见些旧房子旧女伴。也只是添凄楚了。俺今日送六娘郡主到此门外呵。也是二十年来姊妹情。
香风引入大罗天。
月地云阶拜洞仙。
共话人间惆怅事。
不知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