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我正靠着堤岸的栏杆抽烟,忽然发现一个女人登上河梯,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她的头上插着一大簇茉莉花,展开的花瓣在夜间散发出醉人的清香。她衣着简朴,甚至显得寒酸,浑身黑色,与大多数夜游女工无异。名媛淑女一般早上才穿黑色晨服,晚上就穿法国晚礼服了。出水女郎来到我身边,让蒙头纱巾滑落在香肩上,正当“满天星斗落幽光”,我朦胧看见她小巧玲珑,年轻娇嫩,体态健美,还有一双大眼睛。我立刻扔掉雪茄烟。她明白这是出于法国式的礼貌,连忙说她很喜欢闻烟味,如果弄到温馨好烟,她还抽上几口呢。幸好我的烟盒里还有这种烟,便连忙献给她。她居然赏脸抽出一支,花了一个苏,让一个小孩给我们取来引火绳,把烟点着了。我们吞云吐雾,侃了很长时间,堤岸上只剩下我和美丽的出水女郎在一起了。我想,邀请她到“内维里亚”去吃冷饮,不能算是冒昧吧。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不过,下定决心之前,她想知道已经几点钟了。我按响了报时表,她听了惊讶不已。
“你们的发明真了不起,老外先生们!您是哪国人,先生?
英国人,是吧?“
“在下是法国人。您呢,小姐,或者夫人,您大概是科尔多瓦人吧?”
“不。”
“您至少是安达卢西亚人。您说话口音很软,我好像听得出来。”
“既然您对各地口音如此熟悉,您一定能猜到我是哪里人。”
“我觉得您是耶稣国里的人,离天堂只有两步路。”
(这个比喻,我是从我的朋友、着名的斗牛士弗朗西斯科?塞维拉那里学来的,指的就是安达卢西亚。)
“得了!天堂?这里的人说,天堂不是为我们开的。”
“那么,您大概是摩尔人,?或者?”我欲言又止,不敢说出她是犹太人。
“算了,算了!您明明知道我是波希米亚人;要不要我给您算算命?您听说过嘉尔曼西塔吗?就是我。”
当时,我不信仰任何宗教,距今已有十五年了,因此,即使我身边缠着一个巫婆,我也绝不会怯而退步。“好嘛!”我内心自言自语,“上星期,我同一个剪径土匪共进晚餐,今天却要去和魔鬼的门徒一起饮冰。走天下路,见天下事。我与她结交,还有另外一个动机。
说来惭愧,离开校门后,我曾花费不少时间研究神秘学,甚至干过好几次驱魔逐怪的勾当。
虽然我早已改邪归正,不再迷恋此类研究,可是我对一切迷信现象的兴趣至今不减当年。了解一下波希米亚人的巫术到底提高到何等程度,我自有无穷的乐趣。
谈话之间,我们进入“内维里亚”,靠一张小桌坐下,桌上点着一支蜡烛照明,蜡烛罩在玻璃球里。这下我可以从容不迫地端详我的吉达娜了,在座的几位宾客也在饮冰,看见我有美人作伴,个个惊慕不已。
我真怀疑嘉尔曼小姐不是纯血统波希米亚人,她美丽无比,至少我遇见的所有波希米亚女人都望尘莫及。西班牙人说,一个女人要具备三十个条件才称得上美人,或者不妨说,得用十个形容词才能形容她,而每个形容词要适合她身体的三个部位。比方说,她必须有三黑:黑眼睛,黑眼睑,黑眉毛;三嫩:手指嫩,嘴唇嫩,头发嫩,如此等等。其他条件,请看布朗托姆的大作。我的波希米亚女郎不能指望达到十全十美。她的皮肤光亮纯洁,颜色近似黄铜。她的眼睛虽然有点斜视,却大得可爱;她的双唇稍显丰厚,但鲜艳如画,露出一口白牙,比开壳的杏仁更为洁净。她的头发,也许有点粗,但又长,又亮,像乌鸦的翅膀泛着蓝色的光泽。不必过于精雕细刻加以描写,以免使您不堪享受,我不妨一言以蔽之:她身上的每个缺点,几乎兼备着一个优点,两相对照,优点比缺点也许更加突出。这是一种奇异的美,野性的美,她的脸乍一看令人吃惊,但叫你难以忘怀。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有一种既勾魂又凶野的神色,在任何别人的眼神里是无法找到的。波希米亚人的眼是狼眼,西班牙的这句谚语观察之高妙堪称画龙点睛。倘若您无暇到植物园去研究狼的眼色,那您不妨仔细观察您家的猫捕捉麻雀时的神态。
在咖啡馆里让人算命,岂不叫人笑话。因此,我请求漂亮的巫婆允许我陪伴她回家;她毫不为难就同意了,但她还想知道已是什么时刻了,并请求我再一次按响报时表。
“它真是金的吗?”她说,并仔细地观赏着。
我们又开始散步,此时夜色锁笼,多数店铺已经关门,大街小巷空空荡荡。我们穿过瓜达尔基维尔大桥,走到市区边上,在一幢其貌不扬的房屋前停下脚步。一个小孩给我们开门。波希米亚女郎对他说了几句话,可我全然听不懂,后来才知道这是波希米亚土语,叫罗马尼或希贝?加里。小孩立刻不见了,留下我们俩待在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里,屋里只有一张小桌,两张凳子和一只箱子。我不该忘记还有一个水罐,一堆橘子和一把洋葱。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波希米亚女郎从箱子里取出一副似乎已经用旧了的纸牌,还有一块磁石,一只干瘪的四脚蛇,以及另外几件必备的算命术品。尔后,她叫我用一个钱币在我的左手画十字,巫术仪式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