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亚小姐对他随随便便说话的口吻感到有点不快,但想到一个班长同皇帝居然会有私仇,就禁不住哭了起来。她似乎已经尝到了科西嘉的奇特的滋味,她打算把这件事写上她的日记。
“也许您曾经在英国当过俘虏吧?”上校问。
“不,上校。我是在法国学的英语,那时我年纪还很轻,是跟贵国的一个俘虏学的。”
接着,他又对内维尔小姐说:
“马泰告诉我你们刚从意大利回来。小姐,您一定说得一口纯正的托斯卡纳语;我只怕您听不大懂我们的方言。”
“小女听得懂意大利的所有方言,她对语言有天赋,不像我这么笨。”
“那么小姐听得懂我们科西嘉的几句民歌吗?这是一个牧童对牧女说的
话:
纵使我进入了神圣的天国,神圣的天国,只要我找不到你,我决不在天国里逗留。“
莉迪亚小姐听得懂,觉得他引用这两句歌词有点放肆,尤其是伴随着歌词射过来的目光,她涨红了脸用意大利语回答:
“我懂。”
“您是有6个月假期才回乡的吗?”上校问。
“不,上校。他们要我领取半饷了,大概因为我参加过滑铁卢战役,又是拿破仑的同乡。现在我回家乡就像歌谣中说的:希望渺茫,囊空如洗。”
他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
上校把手插进衣袋,用手指翻弄着一枚金币,想找一句话能够帮他很有礼貌地把它塞进他可怜的敌人手中。
“我也是一样,”上校用心情愉快的口吻说,“他们也要我领半饷了;可是?您拿的半饷还不够您买烟抽。拿着,下士班长?”
年轻人的手正放在舢板的船舷上,没有张开,上校想把金币塞进他的手里。
科西嘉青年涨红了脸,挺直身子,咬了咬嘴唇,仿佛要发火了,突然间又改变了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上校手里拿着金币,惊讶得目瞪口呆。
“上校,”年轻人恢复了一板正经的表情,说道,“请您允许我给您两点忠告:第一,永远不要把金钱送给科西嘉人,因为我的同乡中有人相当不讲礼貌,会把钱摔到您的脸上;第二,不要用对方不需要的头衔加在对方头上。
您称我为下士,我可是个中尉。当然,其中的差别并不很大,可是?
“中尉!”托马斯爵士喊了起来,“中尉!可是船主对我说您是班长,而且令尊和府上历代所有男子都是班长。”
听了这几句话,年轻人不由得仰身大笑,笑得那么开心,逗得船主和两个水手也一齐放声大笑。
“对不起,上校,”青年最后说:“这场误会倒是真妙,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过来。的确,我们历代祖先里有不少班长,这是我们家族的光荣;可是我们科西嘉的班长,衣服上从来没有标志军衔的条纹。大约在基督纪元110年,有些市镇为了反对山区贵族的专制,起来造反,选出一批领袖,称之为班长。
在我们岛上,凡是祖先当过这种护民官的,都引以为荣。“
“对不起,先生!”上校大声说,“万分抱歉。既然您弄明白了我发生误会的原因,还希望您多多原谅。”
他向青年伸出手去。
“这也是对我的小小傲气的正当惩罚,上校,”青年继续笑着,友好地握着英国人伸过来的手,“我一点也不怪您,怪只怪我的朋友马泰没有把我介绍清楚,还是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奥索?德拉?雷比亚,是个退伍的中尉。从您带着这两条漂亮的猎狗看来,我猜想您是到科西嘉来打猎的,我很高兴带您去看看我们的高山丛岭?如果我还没有把它们忘记了的话。”他说着又叹了口气。
这时候舢板已经碰到双桅船。中尉扶着莉迪亚小姐上了船,又帮助上校登上甲板。到了船上托马斯爵士对于自己的误会始终心里不安,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一个家世上溯到110年的人忘掉自己的无礼,便等不及征求女儿的同意,径自请他同吃晚饭,同时又一再道歉,一再同他握手。莉迪亚小姐果然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可是归根结蒂从客人口中得知班长是怎么回事不是一件坏事,何况她对客人并不讨厌,甚至开始发觉他有点贵族气派,只不过他过于直爽和过于快活,不像小说中的主角。
“德拉?雷比亚中尉,”上校手里拿着一杯马德拉葡萄酒,照英国礼仪向中尉弯了弯腰,对他说,“我在西班牙见过许多贵同乡,他们都属于名震一时的狙击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