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别传
融在郡八年,仅以身免。帝初都许,融以为宜略依旧制,定王畿,正司隶所部,为千里之封
乃引公卿上书言其义。是时天下草创,曹、袁之权未分,融所建明,不识时务。又天性气爽,颇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制酒禁,而融书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饮千锺,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御史大夫郗虑知旨,以法免融官。岁余,拜太中大夫,虽居家失势,而宾客日满其门,爱才乐酒,。常叹曰:“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虎贲士有貌似蔡邕者,融每酒酣,辄引与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其好士如此。
苏轼曰:文举以英伟冠世之资,师表海内,意所予夺,天下从之,此人中龙也。曹操阴贼险狠,特鬼蜮之雄者耳。其势决不两立,非公诛操,则操害公,此理之常。而前史乃谓公负其髙气,志在靖难,而才疎意广,讫无成功,此盖当时奴婢小人论公之语。公之无成,天也。使天未欲亡汉,公诛操如杀狐兎,何足道哉!世之称人豪者,才气各有髙卑,然皆以临难不惧,谈笑就死为雄。操以病亡,子孙满前而吚嘤涕泣,留连妾妇,分香卖履,区处衣物,平生奸伪,死见真性。世以成败论人物,故操得在英雄之列。而公且谓才疎意广,岂不悲哉!操平生畏刘备,而备以公知天下有己为喜,天若胙汉,公使备,备诛操无难也。予读公所作《杨四公赞》,叹曰:方操害公,复有鲁国一男子慨然争之,公庻几不死。乃作《孔北海赞》曰:
晋有羯奴,盗贼之靡。欺孤如操,又羯所耻。我书《春秋》,与齐豹齿。文举在天,虽亡不死。我宗若人,尚友千祀。视公如龙,视操如鬼。
杨慎曰:孔北海大志直节,东海名流,而与建安七子并称。骆宾王劲辞忠愤,唐之义士。而与埀拱四杰为列,以文章之末技而掩其立身之大闲,可惜也君子,当表而出之。
张溥曰:鲁国男子孔文举,年大于曹操二歳。家世声蕐,曹氏不敌。其诗文益非操所敢望也。操杀文举在建安十三年,时僣形巳彰,文举旣不能诛之,又不能远之。并立衰朝,戱谑笑傲,激其忌怒,无啻肉餧馁虎,此南阳管乐所深悲也。曹丕论文,首推北海,金帛募録,比于杨班。脂元升往哭文举,官以中散。丕好贤知文,十倍于操,然令文举不死,亲见汉帝禅受,当涂盗鼎,亦必举族沈焚。所恨者,其死先操,狐鼠晏行,攘袂之日,天下遂无孔父仇牧耳。文举天性乐善,甄临配食,虎贲同坐,死不相负。何况生存盛宪,困于孙权。葆首急难,祢衡谢该。沦落下士,抗章推举。今读其书表,如鲍子复生,禽息不没。彼之大度,岂止六国四公子乎?而道穷命尽,不能庇九歳之男、七歳之女。天道无亲,其言不信,犹党锢余烈哉?陈留路粹,中郎弟子也。呈身汉贼,奏杀贤者,与马融役于梁冀等耳。东汉词章拘宻,独少府诗文豪气直上孟子,所谓浩然非耶?琴堂衣冠,客满酒盈,予尚能想见之。
世说云:孔文举年十歳,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诣校尉。诣门者皆儁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旣通,前座。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亲,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竒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别传曰:融四歳与兄食梨,辄引小者。人问其故,答曰:“小儿法当取小者。”
文苑传曰:祢衡避难荆州,建安初来游许下。始达颍川,乃阴懐一刺。旣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是时许都新建贤,士大夫四方来集。或问衡曰:“盍从陈长文司马伯达乎?”对曰:“吾焉能从屠沽儿耶?”又问:“荀文若、赵稚长云何?”衡曰:“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修。”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融亦深爱其才。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与交友,上书荐之。
文士传云:衡少与孔融作尔汝之交,时衡未满二十,融已五十。敬衡才秀,共结殷勤,不能相违。以建安初北游,融数与武帝笺,称其才。帝倾心欲见,衡称疾不肯徃,而数有言论。帝甚忿之,以其才名,不杀,图欲辱之,乃令録为鼓吏。
世说云: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魏武惭。
祢衡传云:衡参挝而去,颜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孔融退而数之曰:“正平大雅,固当尔邪?”因宣操区区之意,衡许往。融复见操,说衡狂疾,今求得自谢。操喜,勑门者有客便通,待之极晏。衡乃着布单衣疏巾,手持三尺梲杖,坐大营门,以杖棰地大骂。吏曰:“外有狂生坐于营门,言语悖逆,请収案罪。”操怒,谓融曰:“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鼠雀耳。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今送于刘表,视当何如?”于是遣人骑送之。
杨彪传云:袁术僭乱,操托彪与术婚姻,诬以欲图废置,奏収下狱,劾以大逆。将作大匠孔融闻之,不及朝服,往见操曰:“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以袁氏归罪。杨公易称积善余庆,徒欺人耳?”操曰:“此国家之意。”融曰:“假使成王杀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也?今天下缨緌,搢绅所以瞻仰明公者,以公聪明仁智,辅相汉朝。举直措枉,致之雍熙也。今横杀无辜,则海内观聴,谁不解体。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操不得已,遂理出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