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妻子随着上楼道:“小姐在二娘那里去来?”丽娟道:“二爷请我去,为十月朝祭扫事。”张婆道:“小姐去不去呢?”丽娟道:“二爷若不去,我也不便自去。”张婆道:“这也说得是。”丽娼重取出鞋子,做了一回。到晚上,丽娟吃晚饭,张婆上楼来道:“小姐,十月朝祭扫,只怕小姐该去哩。”丽娼道:“为什么该去?”张婆道:“方才张惠在城外,会见慧圆庵里老香公,他竟不知小姐回来,说起了,方才晓得。他说赶回去,明日叫净莲姑姑来看小姐哩。我想,老夫人在生时,也有偌多东西舍在那庵里,原是看坟的香火庵,净莲出家,也是老夫人替他剃度,后来净莲当了庵主,每到春秋祭扫时,就在庵里歇宿。为此故,更舍施庵田二十亩。老夫人已死十多年了,小姐已是十多年不到坟上。今次初回,也该做些功德与老夫人,到坟前祭奠,也该应的。有那净莲庵院在那里,便歇宿一两天,也不妨事。我向来竟已忘记了,才得记起,故此来与小姐说知。”〔见得张婆是老家婆,有话也肯来说。〕
丽娟道:“前日初回家时,我心上原转念要做些忏事与太太,却忘了净莲姑子。近日为二爷病患,更因老爷中箭消息,镇日心头忽忽的。不是你说,我竟一总忘了。”沉吟了一回道:“便是那般说,到坟上去祭扫,就在净莲庵中做几日道场,却也一举两得。那净莲虽然幼时熟识,因是暂时相会,如今已忘了他的面目,更不知他做人是怎么样的。”张婆道:“再没有那净莲姑子做人好了。老爷从来不许姑子上门,独自叫净莲好。那净莲是老夫人舅家邻居,四十多岁,丧了丈夫,立志守节,翁姑几次逼嫁,几番上吊救免,情愿弃了儿女出家,故此老夫人送他到慧圆庵里。老爷向来道他是个正经人。他的做人也老实,也再不会说骗人家东西。不像如今那班姑子,会虚头霍脸,装神弄鬼。〔如今尼姑真会弄鬼。〕他一知道小姐回来,明日必准来的。小姐就与他说了礼忏事情,到明朝正好去拈香。”丽娟道:“既然如是,明早须去与二爷说知。”当夜无话。
到明日上午,便将追荐之事,过去与再思说知。再思心里大为乐意,极口称赞道:“贤侄女好孝心,正该如此。我那日若身子健了些便去;倘还不能脱体,你与哥哥同行罢。”丽娟坐了半晌,又说说净莲的事,即别了回来。
吃过午饭,将近下午时候,只见张婆先上楼道:“小姐,净莲师父来了。”丽娟道声“请来。”言未毕,只见净莲在前,二娘在后,一齐走到。净莲先叫了“小姐,一别十年,小姐长得这般标致了。”小姐也叫了“师父”,相见过,二娘道:“方才师父说,特来看小姐。先到我那边见了二爷,叫我陪着来的。小姐别了多年,只怕也有些忘了。”便各坐下。丽娟道:“见面时自然认得。师父今年高寿多少?”净莲道:“五十八岁。方才问二娘,知小姐青春十七,相貌这般标致,真是前生修来福分,莲花化生的。”兰英送上茶,净莲道:“那位就是安家姐姐么?那年也还幼小,如今年纪只怕也与小姐相仿,相貌也恁般好。小姐在任上时,及回来,都平安?小姐回来已三个月头,小尼总不知道,来看迟了,小姐休要见怪!”丽娟道:“怎说这话!我回来没有差人候你,原作料十月朝祭墓,便来相看。”
张婆上楼道:“方才师父有四盒礼,叫香公担来的,现在楼下,候小姐收不收?”〔尼姑来,带着盒礼,情理所必有。一丝不漏。〕丽娟道:“怎便多谢师父!我没有相送,反承见惠,却不当了。”净莲道:“昨日香公回来说知了,急欲来看小姐,没有备得好礼,胡乱买些粗点心来,定不中小姐吃的。”丽娟道:“多谢师父美意,怎说这话!”只见张婆同秋黍等搬盒上楼,乃是两盒的涿州饼,一盒葡萄,一盒龙眼,将来收过了。春香送茶来吃,兰英便备了一席点心,摆在中间桌子上。三人坐下吃茶。丽娟问了祖茔,及母亲坟墓。净莲道:“有小尼等在彼朝夕看觑,都是好的。”丽娟又问了庵中几位女师?净莲道:“连老香公、烧火妈子,共是七人。”茶罢,小桃、张婆等又摆上饭来,吃过,净莲要别。
丽娟道:“今日师父早来,到此已是午后,如今将要夜了,却要回去,那里走得及?我还有话与师父说。”二娘道:“今日生成宿了去,不消客套。”净莲道:“阿弥陀佛!小尼怎敢客套?只是不该吵闹小姐。城中有法庆庵,也是我们眷属,离此不远,意欲那里宿歇。小姐既有话吩咐,自当从命了。”便下楼对老香公道:“承小姐留我住了,你可往法庆庵去宿罢。明日早来同我下乡。”丽娟叫兰英封了二钱银子,付香公作脚力。停了一回,摆上素酒。素玉也请来相陪。净莲不会饮酒,略略见意。丽娟与素玉也不吃。二娘道:“秋黍,你拿酒壶与我,等我自斟。”秋黍即递上酒壶,二娘取来,自筛自饮。净莲问一会老爷的官,问一回小姐路途辛苦,说一回土贼消息。丽娟乃将十月朝扫墓及做功德的话说知,要做三日道场。一者为保护老父灭贼还朝,身体康健;二者追荐老夫人,以资冥福。净莲见说,大喜道:“小姐孝念如此,自然感动神天,存殁皆蒙佛佑。”丽娟道:“我一回来。即有此念,师父若不到来,亦要着人知会。”净莲道:“定于那日启建?小尼便好准备。约得几众女师?”丽娟道:“就是来月初一日起,至初三日止。女师便请七位罢。”净莲道:“小尼只好打杂,本庵只有四人,就在法庆庵里请了三位罢。初一起建道场。小姐初一来扫墓,正好拈香。”
当下讲够多时,将及一鼓,大家吃过晚饭,二娘道:“师父,今夜何处安置?”净莲道:“胡乱些罢。”丽娟道:“就在我床上睡。”净莲道:“小姐请独自睡罢,我日里已看得了,小姐床横,想是安家姐姐的床,我与安家姐姐同睡罢。”丽娟再四请他,净莲只是不肯。二娘道:“既然师父不肯,便与兰英同睡,也是一般。”兰英
见说,便另取一被,向自己床上铺下。净莲笑
道:“吓,安家姐姐,你就是这等憎嫌我老人家,不许亲近你的香体么?”兰英道:“恐我们被褥脏,故此另铺的。”净莲笑道:“我是这般说笑。”二娘等也笑起来。又吃了一回茶,〔北人不喜吃茶,丽娟随任南边,吃惯了福建武夷茶了。〕二娘同素玉别去。
歇宿一夜。来早起身,吃过点心,只见张婆来说:“香公来了,要同净莲师父回去。”丽娟要留一天,净莲必要下乡,且要到法庆庵去请三众女尼。丽娟因令厨下一面早做素饭,一面取出白银一两,付与净莲,以作香资斋供。净莲接了,十分致谢道:“到那日隔晚,小尼当进城来请。”丽娟道:“一则路远,二来师父年高,不必多这一番往返。”净莲吃过饭,作别起身。丽娟送下楼来便住,二娘直送到大厅方别。净莲又到法庆庵知会了,方回本庵。
那时李再思还装着病,总不下楼。丽娟又向叔子说知初一做道场,诸项都令净莲料理。再思肚里暗喜,私下叫喜儿去白子相家送信。白子相即往刘家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