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丁严那厮,与此日追着李绩,备细察听了李绩与柳俊等一路情景;到晚投驿,更打探得住卧所在。便于左近饭店住下,安顿行李马匹。夜深人静,即便飞檐走屋,到馆驿中,指望为人自为,一举两得。那知天理不容,终于自败。这饭店主人得知驿里打死了贼,也捱来观看,却见是夜来歇宿之人,吃唬不小;惟恐牵连,把马与行李藏过。直得钦差官去了,方得放心。得了行李盘费,变卖马匹,倒有数十多金。〔店主人造化。〕
再表李绩将丁严戮尸烧毁,即便起程。到了关口,写家信托石搢珩带回,略叙驿里贼人行刺之事。柳俊亦私下叮嘱搢珩道:“将军回京,正值上元时候,定与凌相公相遇,必定说与李公择婿之事。倘得联捷,自然在京候补官爵,必等李公转来一会;纵使凭限紧迫,亦必设法挽回。即不中,亦当住下,以图一晤。”搢珩笑道:“驾山在山东寺寓所见,岂不日夜在心?决然欣然住下,定不出京便了。”当下李绩出关,搢珩送出关外,然后分别。
不表李绩前往。且说搢珩转来,晓行夜住,在路过了新正,到得都中,已近上元时候。照前在寓住下,便去寻访凌驾山寓所。
且说凌驾山在老师处大有所获,已于岁底进京。得知了石搢珩同柳俊到寓看他,因往大名,不得相值,甚是懊悔;然见他两人都已做了官,不胜喜悦。更见李绩出使朝鲜,搢珩、柳俊也随着去了,好生不快。过了新年,到初六日向午时候,只见魏义飞走进来,喜着道:“家乡张玉飞相公来了。”
原来张玉飞去年冬里到涿州看父,兼看新过继的妹子。到了涿州寓里,拜见父亲,候问起居安乐;述了母亲康健,叙了许多家常说话;说到今科不得寸进,深为无兴。张哲以善言抚慰一番。随进内看妹子。已有随来家人见过了老家主,便往里边看姑娘。婉玉在里面晓得哥哥到来,立在后堂庭心里迎接。作过了揖后,便设单兄妹相见。玉飞把那过房妹子仔细一看,不觉暗暗称奇。当初凌驾山看见兰英;还是青衣行径;今日张玉飞见婉玉,乃是好人家闺艳。况且凌驾山与张玉飞皆是个有眼有识的才人,比他人眼界不同,怎好不叙出他目中所见?有《瑞鹤仙》一词,道婉玉的好处:
侵眸惊闪电,射四壁,精神光华流转。眼注波痕满,〔光动汉庭。〕澄黑白分匀,含娇溢艳。蛾眉黛浅,点樱口朱唇如茜。倚琼瑶粉鼻丰齐,相称芙蓉姣面。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有如此仙邦媛?青丝髻绾,七尺长,乌云卷。〔刘宋时,赐公主面首三十人。注:面,貌美也;首,发美也。可见发于妇人为第一要紧之物。使姣其面而搢其首,则亦何美之有哉!张丽华发长七尺,黑如髹漆,润光欲滴,能鉴人毛发。卫子夫发长七尺余。〕镜儿般照见,须眉毫末,润泽清稠细软。雅妆梳,绕翠围珠,宝钗金钏。
玉飞见妹子貌美异常,输心服意;再见他举止;安详,更兼出言和雅,候问母亲起居,询及哥哥近况,一种至情,那里似过房来的陌生外人?直头是同胞共乳、从无嫌隙的兄妹,怎不叫玉飞欢喜!玉飞便将行李打开,取出母亲带他的衣饰,婉玉一一拜受。张哲见妻子那等用心,兄妹有同天性,大为畅快。有诗一首,独怜婉玉之情,道是:
举世谁能处不堪?忍将颜色向人甘。
只缘薄命沾泥絮,诚恐旁人背后谈。
张玉飞见妹子德性温和,询问家里婢仆,异口同音,都道姑娘之好。便写书寄母亲,道达妹子婉玉贤德。婉玉虽不十分识字,只因李小姐朝夕薰陶,文理古典竟有些晓得,只要念与他听,便默识心通;因此玉飞于闲暇时,他父子兄妹讲论斯文,道些典故,大家议论颇同。张哲背了婉玉,谓儿子道:“那女子聪明过人,相貌又好,不要埋没了他终身;须拣择读书人里,好少年子弟配他,后来决有好处。”玉飞深以为是。
一日,玉飞在门首买得北直乡试全录,晓得科场为失火改期,见凌驾山中在第二名,不胜大喜。便把凌驾山的相与说与父亲知道;更将丁孟明诬陷,自己替他出呈辨冤之事,备细说知。“他今却由监生中在北场。孩儿欲于新正进京一会。”张哲见儿子恁般仗义,称赞几声,便问丁孟明今作何状。玉飞便将丁孟明遇了天火,烧灭全家,后来同家盗赖录逃去,竟入山东贼寇;贼败事破。山东巡抚处又有文书到扬州知会,申明凌驾山被诬前案,给还家产。止有丁孟明脱逃未获。“孩儿初闻此信,未知真确。后正起身上来,途中遇见朋友,道他曾见过文书,方晓得是真的。过山东日,贼已剿平了,闻说了孟明尚未捉获。凌驾山在京中,只怕未能尽知。来年进京去通知他,自然喜乐。”张哲点头道“是”。
看看过了除夕,到了新岁。贺过了节,到初四日,别了父妹,带了一个家人,初五日到京,挨访凌驾山寓所。到初六午间,方才寻到。却见魏义正在门首。
大家看见,欣喜非常。魏义即便入内报知,凌驾山连忙出迎。已见玉飞走进堂中,相见坐下。玉飞恭贺道:“长兄避祸出门,今掇巍科,塞翁失马,未必非福。小弟昨日入都,因急于寻访,竟未及备贴拜候。”凌驾山道:“极相知人,正该如此。小弟去年为人暗算,仓皇出门,不得相闻告别。家中被当事诛求,小仆系狱,深谢长兄肝胆相爱,竭力周全,小弟得以脱然无累。此情此德,何以报称!长兄别来近况何如?去秋又见遗屈。”张玉飞道:“前闻魏尊纪在狱,有甚凶信,以后又闻说走脱了,总属狐疑。方才见了,使弟惊喜交集。究竟是怎的出狱的呢?”凌驾山道:“此话甚长。先要问长兄作寓何所?”玉飞道:“在饭店里,尚未寻寓。”驾山便叫魏义同张仆去取铺陈,乃道:“弟此寓甚宽,正苦寂寞,长兄来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