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摆上饭来,大家吃过。轿夫装打轿子。丽娟与众尼一一相别。净莲见丽娟身子不安,不便十分兜答,但道:“改日上来相候。”便取出许多乾点,装了一盒,放在兰英轿柜里,恐怕路上小姐饥时,也好吃些。兰英取一条搢被,放在素玉轿里,垫做一个窝儿。素玉道:“姐姐,我竟坐你的轿子,却是不该。”丽娟道:“妹妹总是一般的,怎说这话。”那时一齐都在佛堂前庭心里上了轿,然后轿夫进来,上肩抬出。净莲又在丽娟轿旁深谢不安,再到素玉轿旁致谢。兰英等彼此相谢。李彦直谢别净莲等,上马后行。张惠等一总乘了牲口,缓缓相随。脚夫等装碗盏盒担在后。
走了多时,到个冷僻去处,只见一带树林,人家绝少。丽娟在轿内看了心惊,兰英看了也有些害怕。正是:
深山大泽龙蛇聚,密树幽林有歹徒。
譬道明人无暗事,暗人心地狠糊涂。
做书的且住。前日丽娟等下乡,是这条路走去,今日丽娟等进城,也从那条路走来。何以前日不见此林,而无心惊害怕的光景,今日却见那凶恶树林,便心惊害怕起来?看官有所不知,只为前日毫无别念在胸,过目绝无留意;今日为梦兆惊心,主婢怀疑、计算,一有成心,步步便多感触。故此丽娟心惊,兰英害怕。正是:
不关心事如无事,事若关心便用心。
世上只饶痴汉好,再无一事费沉吟。
话分两头。且说李再思那日打发侄女等往墓祭扫,到初二日,身子便觉健了许多,到外厢各处散步。暗叫喜儿知会白子相。白子相便到李家来。再思接着,悄悄地到书房里,促膝而谈。白子相道:“刘二相公已备下聘礼,是白金五百两,丝缎二百端,金钗四股,金钏珠钏四具,珠花金翠珠宝事件二十枚,销金大红搢丝金片嵌字庚帖、礼帖,羊酒等礼物,色色停当。还有送二爷媒金白金二百两,彩缎五十端,羊酒盒礼,一总从厚的。专等到初四日接得新人轿子,便先着人飞马报信,立刻将礼物等一面送到二爷这里来,一面家中上亲。来人并不在此打搅,只送到便回。倘有赏封,不妨另日给发。”再思一总依允,便将坐大轿的是侄女,甚有分别的话说知。白子相别去。
再思肚里寻思:“这事成功时,旁人若来问我,我便只都推在刘世誉身上,做那等不端之事,叫我那里料得到。况且侄女已被抢去成亲,大家是体面人家,难道好告官退亲不成?旁边人也不好说到我身上。”又寻思:“侄女不从,寻了短见,这便怎处?”又想:“侄女天性至孝,〔若想到至孝的,一发不该做弄他了。〕若寻短见,岂不将老父痛杀!况且男婚女嫁是应该的事,料也未必到寻死地位。”想要与二娘说知风声,算来万万不可:“将来要推在刘世誉身上的。今若露了马脚,岂不是我也知情的了!”便寂寂瞒起。原装着病体初愈的光景,乃缓步徐行。连白子相来会他,也叫喜儿瞒了不说。
那边刘世誉初先也得知李绩中箭的消息,跌脚大喜,巴不得日日念个咒死经,咒死他方才畅快。以后不见动静,也丢开不在心上。但与白子相密地商量,朝巴夜望,巴到初四日,绝早即便梳洗打扮,预先叫了许多家人,并招聚了一班打手闲汉,共有五六十人,叫能事家人,说明就里,领了众人行事。更叫了五六个有力脚夫,以便更替抬轿。饱搢拴束,或马或步,前前后后,齐奔出城,一路迎将上去,约在半路大树林边等候。清早时先打发两个能事心腹人,直到李家香火庵边打探———那便是丽娟在阁上所见的人了。一面将盘盒装了聘礼,叫家人伺候。〔高兴。〕一等信息到来,即便披红插花,将礼物送到李家。〔高兴。〕又叫了两班吹手,一班在家接亲,一班随盘送礼。〔高兴。〕朋友向来原少,止请了十数个向来相与亲戚,诸色停当,专候佳音。〔高兴。〕
再说丽娟等轿子到了大树林边,一肚里寻思揣度。正在出神颠倒,只听得打一声呐喊,忽然间许多人马拦路,大叫道:“那大轿里是我刘府中奶奶,你们要抬到那里去!”说时迟,那时快,将大轿的脚夫打倒,换了人,飞也似走了。那些抬小轿的人不知高低,一齐歇下,发声喊,俱四散跑开。走慢的,脚上着了几棍。李彦直几乎被打,带马望后便跑。李兴、张惠的马被打,便直跳起来。李兴早倒撞下马来;张惠亏是会骑马的,随马乱跑,幸不落地。小厮等都从马上打下,一时间闹个沸反。
少停一刻,行凶的人去了。然后众人渐渐走拢来,彦直与张惠也到。独见李兴倒在地上打哼,因他身体大,跌得重,跌痛了腿与腰肋,众人扶将起来替他揉擦。看轿子时,独不见了大轿。抬大轿的脚夫被打,一步一拐的走来,大家惊诧。然都听得那行凶人乱喊是“刘府,”不知是那个刘家?李兴同小厮等却认得是刘吏部家家人在内,就是脚夫们也有认得的。李兴道:“我们快些回去,禀上了二爷,和他家不得干休!”坐轿人都唬个够死。只有丽娟与兰英在轿里,虽则料着这般事,然而也尽吃惊唬了。见抢了大轿去,明知再思与刘家合商毒计,今却抢去了素玉,暗暗惊中叫喜。李婆与小丹叫苦不迭。〔是他的小姐。〕李彦直不胜气忿,到丽娟轿边道:“天下有这般异事!大妹,你不惊坏了么?”丽娟道:“怎不惊坏!这等异变事,那里说起。快些回去与叔叔说知,在这里乱他何用!”〔还见得丽娟有主意。〕那时上马的上马,抬轿的抬轿,打坏的轿人叫他缓缓而回。路上还恐再有人来抢,怀着鬼胎,又气又怕,一路望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