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一头。且说兰英一时受了两头烦恼,气忿不过,且回去告诉小姐。走到楼上,只见小姐打着春香。〔情景逼真。〕只为叫他到二娘那里去问话,去了好一回才来,看见他头发都蓬松了,说是与二房丫鬟们顽耍,故此丽娟叫他没规矩,打他几下。兰英心下想:“小姐正在气恼,我这般话告诉出去,却比他顽耍之事更加可疑,一发叫我不是了。小姐恼头上,说了一言两语,反为不美。我且隐忍着,迟一日告诉。〔是极。故进言不可不慎。〕今后我也不到后头楼上去,倘然差我,只叫张婆等行走便是了。”正是:
进言全要看风帆,风势难时且自缄。
往搢若教逢彼怒,分明忠直认为谗。〔处世要法。〕
那兰英忍着一肚气,不敢则声。又过了两日,兰英见没有机会,也没有说。到晚来,兰英晒一双鞋子在那西楼下,去收时,不见了一只。便问春香、张婆等,都说没有看见。兰英道:“西楼下张叔们不来禀话,却也无人敢到,难道那个来拿了这只鞋子去?”正在那里嚷闹寻鞋子,早被小姐听见了,便问道:“兰英,你不见了什么?”兰英道:“一只鞋子。”丽娟道:“那样的鞋子?放在那里不见了?”兰英道:“就是前日绣鸳鸯样儿的,一双搢丝鞋子,还穿不上几天;今日上午泼温了茶,便晒在西楼下。方才去收,不见了一只。此处又无人到的,一定那个偷去藏了。”春香道:“谁要偷你鞋子去做甚的。”兰英道:“你来分辩,就是你偷的!”春香道:“偷了你的鞋子去,要穿尸哩。”兰英道:“正是你偷的,罚这般牙疼咒儿!”〔鹦哥调舌,如闻其声。〕丽娼发恼道:“你自己不收管,斗什么口!”兰英等见小姐发恼,即便住口。寻不见鞋子,只索罢休。
又过一日,上午时候,丽娟同兰英等闲话。只听见二房那里闹得沸反,却像再思的声音,怪叫得惊天动地;又有一人,杀猪般的喊哭,因隔远了,听得不真切。张婆道:“二爷那里,不知为着什么事了,这等发闹。”丽娟笑道:“已前不着家里时,倒是安静的,如今想是没意思见人,在家里打大骂小。”兰英道:“那二爷的做人狠没正经。我有一句话,久已要告诉小姐。”〔这是机会了,却又嫌迟了。〕言未毕,只见春香跑上楼来,说出一段情节。因那情节上,有分教:
织成贝锦侈成箕;海市蜃楼设陷奇。
自古受冤皆若此,何妨抹煞一蛾眉。
不知春香说出甚么话来,有何事情。且看下回分解。
白子相狠替世誉画策,及至其事不妥,反受世誉一场埋怨。所以那等人,每到事业四分五裂时,不得善后者,因人怕他埋怨,凭他任性胡为。但从旁冷觑,不复为之设谋矣,焉得不败!男女好色之心,人人尽具,莫谓:“我可如此,彼则不宜;主可如此,仆则不宜。”这是刻薄说话。何以为训?那富贵人家,婢仆自多,屋宇又广,主人耳目所不及知,保无有作奸犯科之事。故婢仆一到成人时,便急为择对婚配。所谓对者,年貌相若也。如此便省了许多话,全了许多廉耻,救了许多性命。盖一配错,便使有貌之婢,不肯安此;长须老奴、有貌之仆,不肯对此;赤脚蠢妪,必有不好事做出来。同类相指摘,外人俊传笑。则天良未灭,或惧罪怀羞,每至缢溺毕命。此皆处之不得其当。实我杀之,非伊罪也。今见为家主者,总不留意于此。俊仆美婢,成群林立;驾御不得其法,提防复出干疏;自己又狠作狼藉事,而责下却极器宇,殆无心肝者耶!
第三回喜儿硬证鸳鸯鞋张哲义认螟蛉女
词曰:伤心沉痛,向何人、诉我冰清玉洁?十载追随,香阁里、习惯端严贞壹。为主招光,持身触怒,平地生荆棘。污名冤抑,可怜谁与昭雪!赖有义薄云天,把随风弱柳,瑶阶移植。搢妮柔情,反变了、慷慨英雄本色。慢说他年、荣枯有命,此日蒙阴德。含悲分袂,别离愁满胸臆。———右调《念奴娇》
话说兰英要提前日再思之事,丽娟正要问及,只见春香慌忙跑上楼来,指着兰英道:“你前日逼紧了,叫我拿了你的鞋子,如今不在喜儿那边?二爷恼得了不得,把喜儿一把头发提到楼下,把大扛子狠打。二娘在那里狠劝,也劝不住。”丽娟等听了一唬,兰英急问道:“怎么我的鞋子在喜儿身边?”春香道:“你给与他的,倒要问我!”兰英着惊道:“我怎么与他?”春香道:“喜儿是这般招称,我那里晓得。”丽娟看着兰英道:“你怎么与鞋子喜儿?”〔情景惨逼。〕问春香道:“二娘在那里怎么说?”春香道:“二娘说恐没有这般事,喜儿却是一口招承的。我在那边,一一见得真切。”此时急杀了一个兰英,满眼流泪,便向丽娟跪了乱拜道:“兰英从来小心谨慎,没有过犯,这是那里说起!”丽娟也气得没做理会,只管叹气:“要说兰英做下的,又念兰英平日不是轻狷的人,其实一毫过犯也没有;要说喜儿造言生事,只这鞋子怎么到喜儿身边去?这喜儿与兰英有什么冤仇,却来害他?”正在寻思,只见二娘来了,丽娼起身相叫,兰英也立了起来。
二娘看见兰英满眼流泪,晓得是春香在那边看见,过来述了。便道:“小姐,有这奇怪事,我也不解。今日二爷偶然到喜儿床铺边,只见喜儿枕根底下藏着一只女鞋。二爷查问,他不肯直说。发起恼来,捉到楼下打时,方才招认,道是兰英与他的。二爷竟气得了不得,叫我来请小姐去。叫兰英去质对,是真是假。”兰英掩面哭道:“这是青天里的霹雳,无影无形!二娘,看兰英平昔可有一毫毛病?怎么便将鞋子与喜儿来?这是那里说起!二娘,你须替兰英做个主!”二娘道:“妮子,你不要性急。喜儿奴才,不知他神头鬼脸,做的甚事。”只听得那边杀猪般又喊起来。张婆道:“听么,二爷又在那里打了,恁般喊叫。”二娘道:“这个奴才,便打死了我也不怜念他。”丽娟道:“兰英,你自向二爷跟前与喜儿质对去。”兰英道:“请小姐同去。”丽娟道:“我去做什么?你若果有这事,叫我也没有脸面在那边;若没有这事,你须去分说个明白。”兰英含着眼泪〔情景,可怜〕,跟了二娘下楼。丽娼送到楼门口便住了,叫张婆道:“你随去看个动静来对我说。”张婆答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