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阳人深信他们的法术,全城如同发了狂一样。男男女女好几百人,都拜他们为师傅。澄海、揭阳、海阳、惠来、海峰等邻县的人,无不长途跋涉而来,带着礼物,奉上名帖,供献三牲、美酒、香花,登门拜师称徒的像闹市人一样多。
丁未年十一月初十,我从府里回县上,才知道这件事。他们已经在县城北关建起高屋,大开后天教的教堂,信教的好几百人聚在这里,召来唱戏的,高声演唱,设宴欢庆已经两天了。我赶忙差遣衙役捕捉这些人。但衙役们都怕自己得罪了神仙,怕鬼会捉拿自己,不敢动手。而有权有势的豪强和官员属下,又跟着偏袒庇护。这些人趁势像兔子一样很快脱逃了,竟然连一个都没拿住。
我就亲自到他们住所,破门而入,捉到了妙贵仙姑,又竭力搜寻她的党徒。那卧房里面一层一层间隔开,狭窄的过道,隐蔽的房间,弯弯曲曲,小巧玲珑,白日进去,都要举着火把。人走在里边,对面碰上,侧身一转,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不怕麻烦,一直追寻到最里面。在仙姑的卧牀上,幽深秘密的暗间里,抓住了姚阿三、杨光勤、彭士章等十几个人。
又在仙公卧房的楼上,搜到娥女娘娘木印、后天教经书、闷香、发髻、衣饰等物品,但不知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因为我竭力追捕仙公,袒护他们的豪强们知道无法推卸,只好交出胡阿秋来接受审讯。重刑严审之下,胡阿秋交代出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其它技能,只不过靠着闷香、服饰迷惑人的耳目罢了。那些愚夫愚妇,听到神仙之名,先已经诚惶诚恐,被其慑服吓住,又见妙贵仙姑是一女流,更没什么担心的了。而胡阿秋把头发梳成髻子,擦脂抹粉,衣裙翩翩,又加上他在仙姑左右一起作出的狐狸精一样妖冶的娇美姿态,那些人就以为胡阿秋真是娥女娘娘,不怀疑他竟是男子。
等信徒进到卧房,登上深深的楼阁,拜过弥勒佛,诵过《宝花经咒》之后,他们点起了闷香,在座的人就都昏迷睡倒,任凭他们为所欲为。那闷香,也叫做迷魂香,闻到它就会困倦,想躺下睡觉。过一阵子,他们为这些人画符,给喝些冷水,昏迷的人就重新醒过来。所谓求子,梦见丈夫,都是在睡梦之中,神智恍惚之时得到的幻觉。
按这些家伙的滔天罪行,即使悬首街上示众,仍不足洗雪山川之恨。由于考虑年成歉收,百姓忧虑百端,而且邪教党羽极多,追究起来必定牵连世家大族。为体恤民情,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我把林、胡二人所供认的扳连闺阁之内的人名册子,全部烧掉,免于追究。
之后,将林妙贵、胡阿秋痛施杖刑,带上大枷,赶出大门之外,听任百姓咬牙切齿地啐唾怒骂,打得皮开肉绽,脑袋粉碎,归人“仙籍”去了。那个放纵妻子大肆淫乱的詹与恭,以及一起为非作歹的姚阿三等十余名党徒,都分别带上枷,痛打一顿,予以惩处。余下的党徒则一概不追究,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算了。
我判决,查抄他们的房屋没收入官,捣毁奸邪的巢穴,更换门墙,建起棉阳书院,尊崇祭祀理学大师濂、洛、关、闽四个学派的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五位先哲,洗净污秽而出现清明。我也在初一、十五休闲的时候,和全县人士在那里讲学、会文,捐出书院附近地方的田租粮食一百余石,作为春、秋两季祭祀圣人孔子的费用和书院师生的津贴。正学兴旺,邪教灭踪,社会上人心风俗一变而为淳厚良好。
尚总兵、杨巡抚听到这件事,屡屡赞叹、嘉奖,说:“后天教邪教如不除去,其为害不小;通报呈文严明法纪,功劳很大。现在蓝县令为民除害,不为个人得失沽名钓誉,而把受牵连拘禁的人放回邻近。有的人自愧,于深夜内室自缢于阴沟中,这样来保全自己的名节,真是太好了!”
延长、埔上、塘子等乡共筑陂障水,轮流以灌溉其田。八九月之间早,江、罗两家恃强众,紊规约,不顾朔日为杨家水期,恣意桔槔,奄所有而踞之。
杨仙友不服,操刀向阻,弟兄杨文焕、杨世香随之。罗明珠奔回,告其乡老江立清,号召乡众。江子千、江宗桂、罗达士、罗俊之、江阿明、江阿祖、江阿满、江阿尾、江献瑞等四五十人,荷戈制梃,环而攻之。杨学文见父、叔在围困之中,亦招呼三十余人与之格斗。众寡不敌,仙友歼焉。文焕等纷纷逃窜。世香受重伤不能自脱,被擒入寨内,夸示豪雄,实以医药调剂,恐其死也。
是时,署潮令者为大埔尹白公。验伤通报,未讯而殁。冬十月十有八日,余摄篆视事,庭鞫再三,莫肯居凶手者。词证江拱山、谢文卿,以格斗人多,刀梃交下,实不知为谁。询之未死之杨世香,亦仅知伤己者为罗俊之、江阿尾、江献瑞,而致毙杨仙友之元凶,亦不能知其为谁也。
将江、罗两姓人犯,隔别细询,抚之以宽,动之以情,示之以威,加之以三木,钩距毕施,刑法用尽,总以“不知”二字抵塞,无一人一言之稍有罅漏者。余于是亦无可如何也。
居数日,阴晦,凄风惨淡。漏下人寂,余呼两造齐集,谓之曰:“杀人偿命,古今不易。汝等清夜自思,设汝被人杀死,而人不偿汝命,汝为冤魂,能甘心乎?汝等所希冀侥幸,不肯招承者,以无人指质耳,我已牒城隍尊神,约于令夜二更,提出杨仙友鬼魂,与汝质对。汝等虽有百喙,亦难以掩饰矣。”
命隶役分摄诸人,随诣城隍庙。鸣钟鼓,焚香再拜,起坐堂皇。先呼杨仙友鬼魂上堂听审,凭空略问数语。谓阶下诸人曰:“杨仙友在此,欲与汝等对质。汝等举头观之,此以手捧心、血染红衣者是已。”众人或昂首而观,或以目窃睨,惟罗明珠、江子千、江立清三人低首不视,若为弗闻也。
余即呼罗明珠至,正言曰:“仙友在此,欲汝还其一命,汝尚何推诿哉?”明珠骇颤,良久不能答。余曰:“汝平日利口狡赖,今仙友冤魂在兹,汝则不敢置喙,其为汝杀死无疑。
若不实言,当刑讯。”明珠服曰:“吾梃击其颠,伤在偏左。仙友之死由锋刃,乃江子千,与吾无涉也。”
继呼江子千至,问之,子千不承。余曰:“汝自与杨仙友辩论。”子千熟视不语。余曰:“汝不见冤魂乎?魂言罗明珠执木棍伤其额颅之左,汝执长刀刺其胸膛,僵于地,汝拔刃,血随之涌出。当日情形如此,汝尚何容辩哉?”子千曰:“是也。”余曰:“仙友之死,由汝二人。魂所言无妄乎?”曰:“无妄矣。”余曰:“当日号召多人,指麾令杀者为谁?”曰:“江立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