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笑道:“我说不是外人,到了不是外人。你怎么近几年不见来?”张荣道:“本钱消乏了,就在家闲住。”正说着话,跑堂的送过来一壶酒,两碟小菜,又是四张家常饼。主人便立起身来说道:“张大哥请用,恕我不奉陪了。”张荣复拉他坐下一同说话。说到高兴的时候,便乘机问道:“你老哥方才说的打官司,是谁出名告的?”店主人道:“这静海县还有第二个人么?就是陆大荣,外号陆监生。又叫他坐山虎。除了他,谁有这样大势力?”张荣道:“这奸夫是哪里来的?”店主人道:“那奸夫就是陆大荣家的门馆先生,外号叫李瞎子。”张荣道:“谋死亲夫的罪名,奸夫也是要杀的。这李瞎子不要命么?”
店主人道:“老弟呀,你到底年轻,不知世道的险。他们通同一气,无非是图陆进财的家产。只要认定那身孕是奸生的,就是养活个小子,也不能承受家产。那谋死亲夫,不过是个题目,问准了更好,问不准,那个带身孕的女人还能经得起那种折磨?
不上半年三个月,自然也是死了。至于那个奸夫,只要认奸不认谋,还能定他杀头的罪吗?你说他们的计策狠毒不狠毒?”
张荣听罢,已经将心事明白,便觉得十分畅快,开怀痛饮。那店主人本是个酒徒,起先还假意推让,后来见张荣吃得兴头,便不客气,你斟我逆,一杯一干。两个人直吃得个天翻地覆,酩酊大醉。正是:
酒逢知己千锺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得确情张荣复命听堂讯钟氏诉供
却说张荣将谋死亲夫一案访得个明白,还恐那店主人一面之辞,或有不尽不实,重复到各处细细地访问,却是众口一辞,料想再也不能差误的了,便一迳回到衙门,将那店主人的话,并他处访闻的从头至尾禀明李公知道。李公听罢,十分之喜,夸奖张荣很能办事,说道:“你这一行辛苦,却伸理了一桩冤案,救了两人的性命,你的功德也不小。且下去歇息,等完了案,再重重赏你。”张荣下了个半跪,说道:“谢老爷的恩典。”
便下去了。
李公重将案卷细看,与张荣所访的情节确是针锋相对。便传点单,喊伺候,唤齐两造,晚堂听审。
且说那陆大荣指望将这谋死亲夫的重情,去了这寡妇并腹中的身孕,好图陆进财那一份整整齐齐的家业。且喜得前官已经准状,奸夫已有着落,就不怕他不屈打成招。眼见得这大片的田地房产,指日要归自己名下的了,心中岂不欢喜?不想碰见李公这样凿四方楞儿的官,这番打算就白费心了。
这一天正与他几个密友及族中的几个光棍商量,想要找个门路,向本官通通线索。猛听得官差到门传呼听审,倒吓了一跳。不得已,换上衣帽,跟了差人到衙门伺候。不多一刻,李公升堂,首传陆大荣上堂跪下。李公道:“你就是陆大荣?”
答道:“是。”李公道:“你与已故的陆进财是怎么辈分?”
大荣道:“是从堂弟兄。”李公道:“你怎知道陆进财是他妻子谋害的?”大荣叩头道:“职员家门不幸,遭这个事。进财这女人是续娶的,年岁不甚相当,平日丑声传扬,四邻都知道的。只为有进财在,旁人不便过问。哪知道淫妇心狠,竟把进财谋害,妄想以奸生子占有家产,乱陆氏的宗祧血脉。蒙前任父台明察,恩准提问。已将奸夫拿到,未及过堂,便卸了事。
幸老父台明察,为职员辩理,替亡兄进财伸冤。”李公道:“进财无子,自应过继。你共有几个儿子?”大荣道:“职员有四个儿子,第二个名叫承福,是亡兄最爱,久许立为继嗣。因为续娶年轻,妄想诞育,所以没有议立。”李公道:“你又怎知进财遗腹身孕是奸生的呢?”大荣道:“亡兄向日多病,久不起牀。现有奸夫可证,岂职员所能捏造。”李公道:“既称进财向日多病,久不起牀,又安见得不是病死?你又怎知道是谋害?妇人虽然狠毒,又岂肯谋杀此久病将死之夫,以自陷极刑?
这个道理,实本县所不解。”说罢,又冷笑了声。大荣听了,好如一桶冷水打头顶心浇下,不禁毛骨悚然,勉强答道:“老父台明见极是。但此是众人皆知的事,职员兄弟之亲,岂能置之不问?进财是病死,是谋死,求老父台开棺相验,自然明白。
至遗腹子是否奸生,但问奸夫奸妇,自然明白。且分娩后,不难滴血以辨真假。”李公拍案道:开棺事情重大,非同儿戏,如果检验无伤,将怎么样?你敢具结不敢?”大荣道:“职员情愿具结。”李公便命大荣暂退,具结上来。
一面传陆进财妻子陆钟氏上堂问话,便见官媒搀着一同上来。李公望下看,这女人有三十多年纪,柳腰莲足,体态纤妍,穿着一身缟素,正如菡萏临波,梅花带雪,却比浓妆艳抹强胜百倍。虽然风韵非凡,而举动间自有一股端庄稳重的气象。
李公一见,就知是个正经女子。暗暗叹息,不料此偏僻州县,能有此绝色佳人,天既生此绝色佳人,却又不为爱护,俾遭此横祸,这正是红颜薄命,千古同叹。闲话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