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听了何义生的一番话,心中已有成竹,但因何义生也曾受害,故不免过甚其词;但他说得头头是道,而且看他也是个诚实商人,所说的话,也不至完全捏造。如今既有了这一种小小根据,即从此入手调查,也容易得到眉目,只消将陆长树等的平日行为,打听明白,此事不难迎刃而解。打定主意,便叫幼德付过酒资,走出酒肆,就在近处找客寓休息;到得店堂里清淡的时候,便向店家探问陆长树、王玉淋的住址,方知玉淋住在泰兴城里,长树住在里下河。林公又向他问起王、陆二人的为人,茶房只是摇头,并不接口,林公说道:“我们是过路商人,因为久闻他两个的大名,故尔偶然向你问起,你怎么如此吞吞吐吐呢?”店家答道:“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怕说了招祸,连累客官。”林公道:“但说何妨!”店家才悄悄地说道:“那姓王的远居泰兴,但知他是个包办赈济的猾吏;至于陆长树乃是里下河的土皇帝,手下有二三百个羽党,势力极大,莫说寻常百姓不敢去惹他,就是官府中人,也和他一鼻孔出气,因此故荒田亩,串吞赈款,也就没人去过问了!这几天听说省里要派委员来复勘淹没田地,稽查灾民口数,预备放赈,他又在那里捏造被灾户籍,只这一转手之间,少不得又有整千整万的银子收入了。”林公听了这一番话,与何义生如出一口,足见陆长树、王玉淋一班人确为串吞赈款的土棍。
当晚一宿无话,次晨盥洗既毕,进了朝餐,付过房饭钱,三人径到江边雇船,直抵南京城外登岸,回衙休息一会,然后上辕门谒见陶制军,将查得的各种情形详述一番。陶制军道:“此事偏劳老兄了,既然如此,积弊当可一清,还望老兄遴派干员,前往复查,再行定夺。”林公告辞回衙,当即委候补知县李家驹前往查勘。不料隔了几天,委员李家驹狼狈回省,衙门谒见林公,禀明查勘闹荒情形。
原来李家驹往里下河一带查勘被淹田地,亩数不符;次日复查被灾户口,只查得两个村庄,忽然有许多被灾妇女和儿童赶到,齐声高嚷要饿死了,专待赈款救命。委员还要复勘复查,挨延时日,等到发赈,我们早已饿死。一边说,一边抛砖掷泥,把轿子打坏,又有十几个泼辣农妇,声言要把委员拖去咬死。李家驹见难以理喻,只好回船,恐怕闹出大乱子来,马上回省请示。林公点头道:“可见背地里必有劣绅、土棍教唆,否则乡村妇女决无如此胆量,现在势非彻底清查不可。”说着吩咐提轿,上辕谒见陶制军,告知详情。并说江北民风刁悍,竟敢侮辱省委,藐视法令,若不从严访拿土棍陆长树、猾吏王玉淋,尽法惩办,难治捏荒吞赈的流弊。陶澍说道:“这种情形,委实可恶!但是此事除了老兄,无人能胜此重任的干员,只好偏劳老兄,亲去复查,兄弟再调二百名督辕兵随去,加遇意外尽可便宜行事。”林公管应退出,预备亲往查勘灾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亲勘灾荒扫除积弊略施小技惊走群雄
且说陶澍将查赈事妥托林公之后,一面令督标谭游击,挑选精兵一队,跟随林公出发。林公回到衙门,命张幼德、杨彪二人先往泰兴,面见许邑令,设法把陆长树、王玉淋先行监视;自己便与谭游击坐船带队渡江,直到泰兴县码头停泊。那时许邑令已与张、杨二人见过,布置一切,现在闻得林公到来,已在江边迎接。林公即传张、杨二人上船,幼德禀明陆长树、王玉淋已经拿到,看管在县衙门里。林公奖励了几句,又见过了知县,即行登岸,传见办赈人员,略讯几句,林公胸有成竹。
那日复查被灾户口,差官兵士一律跟同前往,命张幼德、杨彪照着被灾户口册,挨户逐口查验,查完一户,即命杨彪用油灰书查过两字,查完一村,即命随行书吏,照查见姓名,榜示村口,然后再查第二村,计共查得六个村庄。那户口册上书明十三村,被灾男女人口,原载二千三百四十人;现在复查,只有六村,共计九百十一人。林公复查完竣,见被灾区域及户口减少半数以上,不觉勃然大怒,即将泰兴知县及该区乡董、地保等,传齐询问。先向泰兴县许魁问道:“此次被灾户口册,是否系贵县所造?何竟浮报过半数以上?当时曾否亲加复查?”
许魁答道:“江北习惯,调查被灾区域户口,向例由各该乡董责成地保检查造册送县,卑职即派漕书户房,前住复查无误,才行申报省宪,请派委员复查,未曾亲往查勘,实是卑职疏忽之罪。”林公说道:“如此说来,构弊显然,其罪虽不在贵县,但贵县身为亲民之官,对于灾赈大事,悉委于猾吏之手,致滥支浮报,贵县上何以对朝廷,下何以对百姓?”许魁连称卑职知罪,懊丧退出。林公率队回船。
王、陆二犯早已解到船上,遂即解缆渡江,直抵下关停泊。
林公率队登岸,乘轿回衙,吩咐将王、陆二犯送发谳局,按律重办。然后亲赴督辕,面复陶制军,把拿犯复勘情形,详细说明。陶澍欣然道:“老兄的强干,简直当世无第二人,江北连年捏荒请赈,苏省屡次派员复查,徒起纠纷,未能检举弊窦,今番老兄亲赴灾区,只有数日,多年积弊竟能水落石出,把持捏荒吞赈的土棍、猾吏,竟能一并拿获,殊出兄弟意料之外。
不过今番得老兄鼎力彻查清楚,固然是江北人民的幸运,但是目前拿到王、陆二犯,从严法办,自可惩一儆百,使奸吏、土棍不敢效尤,若是日久玩生,再有同等情事发生,仍不免虚耗国帑,理宜先事预防,兄弟意欲偏劳老兄妥拟赈灾章程,务要防微杜渐,扫除积弊,使赈款不致虚耗,灾民能得实惠。拟定之后,奏请颁行各直省,务切实施。至于那王、陆二犯,是苏省的吞赈要犯,许令颟顸操政,自当交程中丞惩治。”林公应声遵命,离座兴辞回衙,亲自拟就查灾放赈章程,送交陶制军阅看。陶澍便命折奏师爷恭缮奏折,叙明此次林公查明泰兴捏荒流弊,附呈灾赈章程,奏请钦定颁行,即日拜发。旋奉上谕如议办理。
自此以后,朝廷对于林公更加倚重,正拟擢升巡抚,不料林公接得父殁家报,立刻带印上辕门,向制军禀明奔丧回籍情形,遗缺由陶制军派员代理。林公回衙料理一切,连夜挈同张、杨二人登程回里,亏得郑氏夫人早回故里,等到林公还家,棺殓事事由夫人主办停当。林公居家守制,因见福建濒临海峡,地势斜峻,河流水急,农业无从发展,林公欲为桑梓谋幸福,便集诸巨绅筹商。林公问道:“侯官境内,不少空地,何故不栽种杂粮,以资民食?”宋太史答道:“只因境内多山少河,天雨则山水下冲,随地潴积,天晴则各处旱燎,无水灌溉,因是只能栽植果木。”林公说道:“福州西湖面积甚广,若加疏浚,天雨可容山水,天晴可供灌溉,加惠农民,实非浅鲜,诸公何不疏浚呢?”宋太史答道:“开浚西湖诚属急务,只因经费浩繁,无从着手。”林公说道:“兄弟忝为本地居民之一,只因从政在外,不能兼顾,现在家读礼,疏浚西湖,义不容辞。至于经费一项,本为重要问题,愚意有三项办法:一是在座诸公分担捐募;二是暂借地方公款以应急需;三是请求官厅在税捐项下,代征疏浚西湖经费。以上办法,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在场绅士见林公肯负责,自然齐表同意,于是大家担任募捐,另由林公向闽督及各司接洽移借公款,代征疏浚费用等事,一面着手筹备报工开挖,由林公为董事,办事认真,只有一个月功夫,工程告竣,居民沾惠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