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下,别离亭。
亭边有座云雾山的名碑,名碑后面是通向山上的唯一一条大道。云雾山的主人是江湖上享誉盛名的医圣,也是众所周知的怪人。众人皆不知他是何来历,也不知何名何姓,甚至不知他的音容相貌,人只称他为云雾老人。
不知从何时起,云雾老人占山为王,以云雾山为居所,不见外人。也不知他的非凡医术是怎么传出来的,总之在江湖上传得是神乎其神,不断有人上门求医。
偏偏云雾老人性格怪异,规矩繁多,非病入膏肓不治,非千两诊金不治,非顺眼之人不治。除病患本人外其他人等不准上山,求医者还得为云雾老人做三件事,哪三事需待云雾老人的随时知会,这可谓是嚣张之极。
没人见过云雾老人的庐山真面目,被治愈下山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说云雾山中华庭豪院,美婢如云,云雾老人生活奢华糜烂。也有说山中破屋烂草,除了草药不见人影。
也每每有好事者登山硬闯,从此不见下落。这也给云雾山及云雾老人蒙上了厚厚一层神秘面纱。云雾山成了求医者的圣地,也成了江湖上的禁地。但偏偏再难的病症到了云雾山,只要命不该绝的,又能守规矩,都能治愈下山。所以云雾老人的这份嚣张,人人都愿打落牙忍了。
凌越山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他站在别离亭边,负手望着那条大道,今天云雾山会将他的心肝人儿送下山。四百七十二天前,他亲手将水若云抱上前往云雾山的马车里,看着马车将奄奄一息的她带离自己的视线,也仿佛带走他七魂六魄。
天知道等待需要多大的毅力与耐心,他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苦苦盼着从山上传来的任何消息。
这四百个日子,足够他在山下的百桥城修建良宅,购置药铺,训练奴婢。只求他的心尖人儿下山时,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每天,他都会到云雾山下徘徊,看一眼大山,咽一肚相思。
第五十七日,终于收到云雾山的飞鸽传书,两个字——“未死”;第一百零三日,又收到两个字——“活着”;第二百三十五日,还是二个字——“苏醒”;第三百二十八日,那二个字变成了——“说话”;第四百零六日,他收到了“下床”二字。
收到这个消息后,他当天就打发人出发,到苏州将岳父母接到百桥城来。
思念是最伤人的煎熬,四百多个日子他只觉肝胆俱裂,五神俱毁。那五张字条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第四百三十六天,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修书云雾山,要求接妻子下山。
云雾山很快回信,这次却是洋洋洒洒写了八页纸,详细说明了病情及调养的要求,其中六页纸写的是若要将病人接回,需要自行准备的药材,服药的方法,照顾的条件和方式等等,要求之严苛内容之繁多,绝非一般。
信里最后还强调了要准备好全部这些东西起码半年,而半年时间足够让云雾山将水若云完成基本的调养。换言之,云雾山并不建议家属接回。
但凌越山却只花了三十五天就做完了所有的准备。不,准确的说,这四百多天他一直都在准备。
于是,第四百七十二天,凌越山站在云雾山下的别离亭,等着接回妻子。
日头已过正中,云雾山的那条大道上还没有动静。水仲楚看了看别离亭里的凌越山,暗自叹口气。他的这个妹夫呀,真是越来越有架式了。还是好怀念原来十七、八岁刚出江湖的笑面金童,那样的爽朗豪气。现在这个忧郁又威严的,还真是不习惯。
水仲楚又看了看山间的那条大道,他的妹妹终于要回来了。她出事之时凌越山悲若癫狂之态至今还令他心有余悸。只盼此后这二人能平平安安,大家安安稳稳过日子。这几年,他是看明白了,这妹夫对于妹妹的固执,是十个阎罗王也拉不动的。
正想着,他看到凌越山快步走下亭子,来到石碑前直望着大道。水仲楚侧耳听着,过一会也听到马车轱辘转动的声响。他转身扬手,张罗车夫将自家马车赶了过去,停在那石碑前,随行的仆人把马车上带的银两搬了下来。
这一会的功夫,一辆马车嘎吱嘎吱的驶到了他们跟前。一个仆人模样的青衣人从车头跳了下来。凌越山皱着眉,暗想这马车颠簸,水若云在车里一路下山得多难受。
那青衣仆人跟凌越山对过了身份,交给凌越山一个册子。说这是主人交代的水若云的调养事项细节等,这比那原本的八页纸要更多出许多。水仲楚一旁见着,暗暗咋舌。
凌越山面不改色接过,又细问还有没有别的医嘱交代。青衣仆人又道主子交代水若云之续命不易,千金印内伤与鬼涎香之毒同时出现,主人还没有见过,解其中之一已是不易,故此能把水若云的命捡回来,也算主人的医术新突破,希望凌越山等能仔细按照医嘱行事,别一不小心照顾死了,否则砸了云雾山的招牌。
水仲楚一听这话,暗想这小厮不要命了,敢拿若云来咒。果见凌越山立马黑了一张脸。青衣仆人却视若无睹,只是将马车幕帘拉开,露出了车上的人儿。
水若云裹着毯子躺在那,她脸色苍白,小脸瘦得没了脸颊,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灵艳颜色。凌越山一下冲到马车边,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感到怀中人儿轻飘飘的没了份量,不禁眼眶热了。
将脸挨了挨水若云的小脸,这温暖的盛夏,却觉得她脸上冰凉。
凌越山再不顾其它,抱着心肝人儿走回自家马车,小心将她安置在铺满软褥的宽敞马车里,软褥下面铺了薄薄一层冰蚕丝,躺在上面清凉适中,没半点炙热,最是宜人。
凌越山将她放好躺平,又换了张轻软的毯子盖上。水若云幽幽转醒,入眼即是凌越山熟悉的脸庞,费劲的朝他微微一笑,之前马车颠簸,她昏昏沉沉,此时也叫不出声。凌越山搂着失而复得的人儿,再禁不住,将唇贴了上去:“若若……”
只这一声,便哽了喉,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