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只蚕虫紧紧啮咬住她腿上的肌肤时,水若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疼痛,那一下只痛得她咬紧口中的巾子,连腿都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她忍着,看那只鬼蚕紧紧贴在她的腿上,它一下一下的拱着背吸着血。被咬着的地方越来越痛,水若云明白是它的毒液正一点一点的浸进了伤口,所以疼痛只会更剧烈。
  水若云吸了几口气,颤着手拿着木夹子,又夹起一只鬼蚕,放在另一边腿上,同样的巨痛袭来,让她咬紧了牙关,手抖着,木夹子掉在榻上。两只鬼蚕的啮咬使这空间飘散了些血气,盒子余下的三只鬼蚕显然闻到了气味,争先恐后的蠕动着翻腾出盒子来,朝水若云爬了过来。
  水若云迟疑着,不知该把虫子放哪好,两条腿上都有了,好象再放腿上就得痛残了,可放胳膊上,万一被咬的胳膊动不了怎么办,再说了,胳膊上容易被发现伤口,越山哥哥万一看到怎么办?她想来想去,迟疑不决,没等她想好呢,只这一会的功夫,三只蚕已经到了她的近旁,眼看着就往身上爬了。水若云有些害怕的喘着气,干脆不管了,两只手握紧两旁的把手,等待着又一波的巨痛袭来。
  水仲楚狠狠把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洗了三遍,那种恶心的感觉才算是压了下去。先前拼命赶路,顾不上再想那洞里的情形,现在大功告成了,身体一松懈,思绪一清明,那洞里的恶心景象又好象历历在目了。水仲楚赶紧快手快脚把衣服穿好,简单扎了扎头发,跑到院子里展了双臂晒太阳,薛神医说过,这些鬼蚕怕阳光,一晒就全死了。
  梁弦歌抱着一堆晾好的衣物巾子走进来,看到他在那,站住了,水仲楚也察觉了有人在旁,睁了眼站好,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梁弦歌皱了皱眉头,道:“头发都还滴水呢?”语气中颇有几分埋怨。
  水仲楚笑笑,伸手从她抱着那堆衣物里抽了条大巾子,坐在院里石凳上裹了脑袋擦了擦。梁弦歌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没有受伤吧?”
  “没事,我没受伤。”他看她好奇的看他,想解释说不是他武艺太高,而是他钻进了那个恶心的洞,人是没受伤,但实在被那些虫子恶心坏了。后想想,不想吓着她,就没说话了。
  梁弦歌看他欲言又止的,知道他有话没说,也不觉为意,反正他经常这样,对她算不上冷淡但又称上热情,凭的要她猜来猜去,她才不要猜,哼,就算她真的很喜欢他,那又怎么样,她才不要他施舍温情。她打算也象阿芙那样,给自己找个出路。
  “我跟阿芙聊过了,我要去她铺子里帮忙。”她告诉他她的打算。他擦头发的手停住了,抬头看看她,惊讶道:“怎么会想去那帮忙,那铺子里人来人往的,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她不服气了:“可是阿芙就做得很好啊,只是介绍介绍铺子里的东西,卖卖货,阿芙说我可以的。”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而且我还有工钱拿,这样我就能有些积蓄。”
  “你是觉得在家里没工钱拿?”他不高兴了,年心芙是年心芙,原本就是个闯江湖的,做个女掌柜那是展了她的长处,可这梁弦歌却是养在深闺的,虽然爹不疼娘不爱,造成她胆子大又叛逆,但她又哪里见识过这市井之徒的嘴脸。原本这年心芙就够招人的了,听说铺子里的买卖收成大半来自男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可年心芙够凶悍,冷冰冰的能镇住人,若真有什么事还有一身武艺傍身,这梁弦歌却是温温婉婉的,去了那不就跟把小羊往狼堆里送一个样。
  “你知道我不是这么意思,你们救了我,给我一容身之处,我就动手帮帮忙做做家事,哪里还会说什么工钱。但我也得给我自己打算啊。”她也不高兴了,把手上的衣物往他面前的石桌上一摆,算是东西已经送到了。“我已经跟夫人都说过了,她也同意的。”
  “桃花。”他头疼的抚抚额,想着怎么劝她打消这个主意,他一点都不想她去铺子做事:“你听我说……”话没说完,看见刀小七,背着行囊从院门口过,正往外走,他明显梳洗过了,换了衣服,包扎了伤口,看样子是要回去了。
  水仲楚跳了起来,急急追了过去喊住了他,刀小七进了院子,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梁弦歌隐隐听到几句,夹着楚盈的名字,她苦笑了一下,这个男人啊,怎么都还是惦记着那个楚盈。她悄悄的走了出去,心里想着,没关系,她单恋又怎么了,反正那个男人还不是只能单恋,他也不比她好多少,这样一想,她心理莫名的平衡了。
  水仲楚一边跟刀小七说着话,一边看到梁弦歌偷偷摸摸的溜出去,他皱了眉,有点分神,差点没听清刀小七说的什么,他想着一定不能让桃花去铺子里做事,哼,等着瞧,看最后谁赢。
  这边两个男女心绪微妙,而另一边水若云却是在绝对超出想象的痛楚之后体会到了巨大的欢喜。
  说到痛楚,那是她用自己的活血连着喂了那五只鬼蚕两天,蚕虫喝饱了血,身子变成了浅红色,个头也变大了,水若云真是体会到了薛神医所说的活活痛死是什么滋味了。这才只过了两天,第一天不到半个时辰,第二天因为蚕虫个头大了些,吸血量也大了,所以时间稍长,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有余。半个时辰,其实也就是她跟越山哥哥一起吃顿饭的功夫,那时候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这会的半个时辰却让水若云觉得熬了十年之久。痛楚紧紧揪着她的每根神经,心脏也觉得一抽一抽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她直冒虚汗,她两耳嗡嗡的,好象什么都听不到,却又好象连血液在血管中奔流,被鬼蚕吱吱吮吸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一次次觉得自己濒临死亡,却又硬生生的将精神力拉了回来,后来她找到了一个好办法助她苦熬过关,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着凌越山的名字,心脏因为身体的痛楚而咚咚的快速跳着,她就着这个节奏频率,一遍遍的念着越山、越山、越山……
  她成功了,她撑了过来,她把蚕虫喂得极好。薛神医从蚕虫的嘴里取出了涎沫,配了药给凌越山服用,虽然他的脸色还是紫黑,但身体却不那么僵了,他的手指关节推着已经能弯了下来。薛神医把完了脉喜形于色,这药管用,非常的管用。
  水若云被巨大的喜悦笼罩着,只要有用,只要能把越山哥哥救回来,就是让她再喂这鬼蚕十年她都愿意。可虽然不需要她喂十年,一个月却是要的。她休养了三天,服了药,泡了药材汤浴,生生把自己当成活血库生养着。在第六天里,水若云第三次喂鬼蚕,这一次,除了先前养大了些的那五只,还有三只小的。那大的五只,因已尝过血味,又饿了三天,被折腾取涎,早已嗷嗷待哺,凶狠的大口大口吸食着血液,三只小的这次有大虫带领,也吃的欢畅。这一次,纵使有越山名字口诀,水若云也差点痛的昏死过去。当八只蚕虫终于吃饱,水若云的肢体还在痛苦抽搐,她很久都缓不过劲来,楼琴实在担心的不行,冲了进来,看到女儿惨状失声痛哭。
  而这一次的治疗之后,凌越山身上的紫黑色终于褪了一些,身体更软了,手肘已经能弯起。水若云泡在药桶里,听着楼琴说着他的状况,心里真是欢喜,她微笑着,昏睡了过去。
  水若云喂养鬼蚕,最多的一次是喂了十只成虫,她居然奇迹般的挺了过来,当薛神医流着泪从楼琴手中接过盒子,都觉得这事不可思议,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娇娇软软的爱撒娇的丫头,就是最顽强的铮铮硬汉,也未必受得了这个苦。所幸,这次之后,需要喂养的鬼蚕数量是逐渐在递减。
  当水若云第八次去喂蚕的时候,凌越山醒了,他虽然睁开了眼睛,但却非常虚弱,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水青贤。水青贤握着他的手,几欲落泪,这两个孩子呀,真是不让人省心。凌越山看了好久,似乎才把焦距对准了,明白了眼前人是谁。他吃力的张嘴,水青贤弯腰将耳朵凑到他耳边,终于听清了,凌越山说的是:“爹,让若若别生我的气,我下次一定小心的。”
  水青贤握紧他的手,安慰道:“若若没生气,你好好养伤,她去给你煎药了,你接着睡,下次再醒,她就在了。”
  凌越山听得她在煎药,眼珠子努力向房门口望,强撑着精神。水青贤伸掌盖住他的眼睛,哄道:“你快再睡会,若若没那么快回来的,你睡醒了,再找她。”
  “我想她。”凌越山吃力的说出三个字,再撑不住,又沉沉陷入昏睡中。水青贤红了眼眶,嗓子眼堵得难受。
  晚上凌越山又醒过来,这一次他的精神好了很多,看到果然水若云在身边,他开心的笑了。薛神医和水仲楚把他扶撑起来,给他喂药,他却努力伸了伸手,水若云见状赶紧过来拉着他的手,凌越山这才满意,配合着大口把药喝了下去。
  药喝完了,不一会人又开始有些昏沉,凌越山皱着眉闭上了眼,嘟囔着道:“若若,你陪我,别走。”
  “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她忙顺着他的意思安慰着。他果然满意了,不再与意识挣扎,放松了又沉沉睡去。
  水若云痴痴看着他的面容,发了会呆。薛松对她道:“丫头,他这会伤还重,睡的沉,你在这对他帮助不大。还是赶紧泡药去,你自己的身体也得顾上啊。”
  水若云点点头,把手从凌越山的大掌里抽了出来,凌越山动了动头,皱起眉,她小心的看着,他并没有醒,过了一会眉头松开了,果然是睡的沉的。水若云撑着想站起,身上伤口疼着,腿发着软,楼琴赶紧过来扶起她,搂着女儿出了去。
  水仲楚奇了:“若云怎么了?泡什么药,我怎么看她虚得很。”
  薛松正在迈出去的脚一顿,道:“她照顾越山太累了,是有些虚了,我给她泡泡强身健体的药。”
  水仲楚转头看看病床上的凌越山,摸摸鼻子:“这两口子真是凑到一块去了。越山要知道若若照顾他都快累病了,又该发脾气了。”
  薛松闻言低着头赶紧往外走,心里也不知是啥滋味。
  凌越山醒过来的时间其实要比薛松预计的要早,水若云和他两个人,着实让薛松是刮目相看了。他原来以为凌越山怎么都得等把蚕涎解药用完之后,再过一段才能醒的,谁知竟然提前了这么多。
  凌越山每次一睁眼就要找他的若若,其实这样勉强醒着撑着精神,对他养伤不太好,再加上水若云要喂蚕,要泡药,也经常虚弱的只能躺床上,可一听说凌越山醒了要找她,又强打起精神来去陪他,甚至为了掩饰苍白的脸色,还让楼琴给她上了上胭脂。薛松为了小俩口的身体着想,于是给凌越山的药里加了安眠的成份,让他尽可能多的沉沉睡去。
  五以后,鬼蚕终于喂养完了,薛松成功的制成了最后一份解药。水若云抱着母亲,自凌越山受伤后,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此后,凌越山每日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虽然他还是虚弱,但是却能说说话,能自己动动手脚翻翻身。只能躺在床上的他没了刚树立起来的小爷威严,只孩子气的缠着水若云撒娇,每次一睁眼就要找她,抱住了便不撒手。水若云心虚啊,很怕被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于是总得偷偷摸摸去喝药,泡药汤。
  所幸凌越山自己也虚得很,神志也不是特别清明,所以也没注意到细节。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两口子又是最亲近的,他终于有天晚上抱着她的时候,疑惑的问了句:“你怎么这凉,比我还凉。”又在她脖子那亲了亲,低声笑了:“一身的药味,我怎么觉得你才是泡在药罐子的那一个。”
  水若云一听,紧张的身体有些僵,凌越山将她搂着往怀里蹭,她一身的小伤口被磨得疼,她咬了咬唇,道:“我也不知是给谁煎药煎得一身药味,那人明明答应了不鲁莽行事的,结果是被人抬了回来,半条命都没有了。这会子劳动一家人给救回来了,又神气起来。”
  凌越山低吟一声,埋头蹭蹭她:“我就知道你会抓着我的这个小辫子不放,我错了,你看我认错态度这么好,可不要生我的气太久。我那天,真的只是想去查探一下情况,然后等梅满他们来了再一起救人的。可是我看九尾被挂在那,旁边那几人说,明天要拿他试毒,我要是再不救他出来,他就必死无疑了,所以才临时决定要动手的。”他亲亲她的脸蛋:“你看,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动的手,现在大家都没事了,你原谅我吧。可不许再气我了。”
  她窝在他怀里,轻轻的道:“你现在没事了,我不气。可你也答应我,也不能生我的气。”
  “我哪敢生你的气,咱们家里媳妇儿最大。你都不知道,我是被吓醒的。我好几次听到你喊我,你疼,然后你不要我了。我就吓得拼命要睁眼,可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最后才终于醒过来了。”他又亲亲她,现在想来还是怕,把她又抱得紧了紧:“你可是我的命根子,可不能这么吓我。”
  她觉得眼眶直热,说不出话来。他用脸挨了一下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手:“你真的好凉,生病了?”
  她琢磨着,要不要就着这话头坦白了?他这会子心软,说不定事情就容易过了,可他身体现在这么糟,万一又急病了可怎么好?
  可凌越山接着说:“你可不能生病了,我多心疼啊。最近累着你了,是我不好。你要快些养好身子,我也是,我们还要生两个小越山三个小若若的。”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