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山在江湖上闯荡的时间不算很长,还不到六个年头,可不知是他生性有招惹事非的特质,还是他就是一个既走运又倒霉的人,总会遇上一些狗屁倒霉事,却总在这些事里能结交上一些很特别的人。遇上宗潜月是这样,遇上刀小七和九尾公子是这样,更别提去抓个采花大盗就遇上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水若云了。
而现在,他遇到了聂承岩。
第一次见面是在客栈里,聂承岩是个只会哇哇大叫的别扭公子哥,病体无助的只能靠别人施援手。第二次见面是在云山居,聂承岩那时是个冷脸公子爷,摆着张臭脸表露着自己对不能回家的不满。而现在,聂承岩即更是坐在轮椅上,也展现出了他一个领导者的风范。
他很快布属安排,写了封信让那只飞鹰再带回百桥城。又让韩笑列了两张单子,密密麻麻写了人名和地址,韩笑又亲自写了封信,派了两个手下照着单子去搬救兵。而聂承岩却是自己另写信函,拿了信物让两个手下沿东去,向三个城池驻将求援。凌越山听得暗暗吃惊,他居然连其它守城之将都敢去请。
可接下来聂承岩又安排了一个人去办的事,却更是让凌越山目瞪口呆,他去信直接向皇上要圣旨,一来给到时前来相助的兵将们一个说法,二来要让皇上出面,以朝廷之名打压住叛乱的源头,推测中应该就是太后这支势力,这样一来,百桥城这边的后着才好下手。自然,随着圣旨而来的,要更强大的军队,他聂承岩不但要打尽这些胆敢围城屠城的恶匪,更是做给武林看,这百桥城,是谁也动不得的。
凌越山事后终于忍不住向薛神医打听这聂公子究竟是什么人?薛神医却为难的道:“按这情况看,你就当他是百桥城的城主吧,其余的,我实在也不便说,你就不要打听了吧。”一席话,让凌越山似乎明白了什么。
回到这围城一事上,聂承岩一下把六个护卫派走五个,只留了一个在身边,这样一来,他们的安全和防卫就全靠凌越山了,他布局安排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坦然大方,分明是摆出了一副信任托付的姿态,这让凌越山暗赞一声这聂承岩的气度。
凌越山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除了派出人手到百桥城打探之外,他也将手上护卫分组调配,务必护卫好韩笑和薛神医这二人。按情况分析,他们半路被劫,分明就是冲着这两位而来,所幸梅满和水仲楚带来了援手,这让他们目前暂时还无安全之忧。不过该避的风头还是要避,他们队伍太过宠大,招摇惹目,于是派人先在前面一路打点,而他们一众人等,分成几队,尽量低调的分散前行,最后在百桥城南边的一个叫康宁镇的地方潜居起来,等待援兵到来后再伺机而动。
严实又隐蔽的农庄是目前他们的居所,水仲楚带着几个护卫出去了,去打探百桥城的状况去,梅满领着人暗地里四周守着,确保众人安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午后下起了小雨,滴滴嗒嗒,一大片挂着的玉米串、辣椒串在细细的水幕下显得干净发亮,颜色鲜艳。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庄院落,若不是知道外面正剑拔弩张,光看这情景还真是一片详和安宁的景象。
韩笑正在屋里给聂承岩用药渣子敷脚,旁边小炉上还温着一小盆药渣,便于更换,屋子里满是药味。聂承岩靠坐在床上,脸色很不好,一到这样的天气,他的脚还是会抽痛,这让他情绪象高温下的火药,随时会爆炸。他每次乱发脾气都是在这种时候,倒霉遭殃的当然是韩笑,于是事后他就会很后悔,这让他很不好受。
韩笑把他脚上的药渣布条取了下来,倒在小盆里,又用勺子舀了热乎乎的新药渣麻利的用布巾包好,又敷在了他的脚踝上。他的脚因为病残的关系,很瘦,韩笑拿了剪子,趁着敷药的这会工夫帮他修剪一下脚指甲。
聂承岩一直瞧着她,终于忍不住向她伸了手:“笑笑,我很疼。”
韩笑把剪子放好,回到他身边,浅笑着推了推他皱着的眉心:“敷了药不是好些了吗?哪有这么疼。”
“就是疼,疼死了。”他把她揽过来,埋头在她怀里,韩笑温柔的抚着他垂在背上的发,感觉他搂着她腰的双臂收紧了:“你就是趁我脚疼的时候偷跑的。”
她吸了口气,被他的胳膊勒疼了,他的脚筋受损,常年行动都是坐在轮椅上,所以手与臂的气力要比常人高出许多来。她轻轻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松些,他却不理。她摸摸他的耳朵,轻声道:“我没有偷跑啊,而且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你打我赶我走我才走的。”
他僵了一下,搂得更紧了:“你知道我一下雨就会发脾气,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明知道你还走。”
韩笑微微一笑,顺从的道歉:“那是我错了,主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不原谅,说好了你就伺候我一辈子。”他的别扭劲又上来了。她习以为常的安抚他:“这是自然的,说好了我伺候你一辈子的。”
“那我现在脚很疼。”他又绕回来,反正他脚疼,他委屈。这些年他的脾气是克制了许多,可别扭劲头却是有增无减。他终于松了胳膊,看着她。
她脱了困,赶紧去卸他脚上的药渣巾子:“我再给你换换药。”
他一探身,一把将她抓了回来,他的动作倒是超乎寻常的敏捷:“别管那药了,敷了很久了,不管用。你过来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就不那么疼了。”
她狐疑的看着他,外头细雨绵绵,屋里的光线也不好,点了盏油灯,他的眼睛发亮,专注的盯着她。她忽然红了脸:“主子,别闹了,一会你真该疼的利害了。”
他把她拉过来:“什么一会真疼了,我现在就是真的疼,你陪陪我,你一陪我我的脚就不疼了。”
“主子。”她有点急:“现在大白天的,而且还有事忙呢。”
他脸一板:“你不听我的话了?你除了给人看病,不就是忙我的事?”他把她拉上了床,不高兴了,弯着腰板着身子去脱她的鞋,她生怕把他别着,赶紧自己脱了,缩腿窝上了床,可他脾气劲上来了:“反正你对我越来越不上心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依了。你自己说我对你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了,你要出去找药草我也陪你去了,你说不要回家想去苏州要花种我也答应了。可我小小的要求,你却推三阻四的……”他越说越大声,嚷了起来。
韩笑跪坐床上,一边听着他训,一边助他挪了脚,身体躺平下来。他躺下后,气势没了一半,她笑了笑亲亲他嘴角,很识实务的道歉:“我错了,主子。你再原谅我这次吧。”
“哼。”她窝在他身边,他也嚷不起来了,只道:“你下次再忤逆我,我就……哼,你到时试试看。”
“好好,我不敢了,你别生气了。”
他抱着她躺着,满足的叹了口气,两个人好久都没有再动。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惦记着他的脚疼,又生怕他真要做什么别的来。而且这样静下来,那股对百桥城的担忧又涌上心头了。
正胡思乱想,却被聂承岩吻住了唇:“你就让自己歇会吧,我保证,一定要让那些胆敢入侵的匪类自食恶果,之前是我太轻忽,以为足够安全。这样的错,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犯了。你不许再难过了。”
她静静的听着,乖顺的应:“好,都听主子的。”
这边凌越山也陪着水若云窝床上午睡,外头雨一直没有停,不知道水仲楚他们怎么样了,他还是有点担心。这几日不断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沿路及周围打听着他们的行踪,看来鬼域那边还是不死心,在找机会下手。他们悄悄收拾了几个,却也没问出什么来,这些派出来暗杀的人并没有接触到核心高层,对状况并不了解,只是领命打探行刺而已的。所以这段,他们也加强了暗地里的防卫。
水若云似乎也感觉到他的心事,道:“越山哥哥,前一段,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可这几日真出了事,我又不慌了。”
他笑起来,点点她的额头:“就是说你没事找来慌,真出事了也就那样了。”
“真的,不是有句话说,是祸躲不过?我们其实很幸运的,每次都逢凶化吉了。我有大福星照着,上次中了毒,又被花谷的大奶奶抓了,我以为死定了,结果突然毒就没了,还认识了寻香姐姐和宗主。这次也一定没事,说不定原本我上云雾山会有困难,现在这么一闹,云雾老人觉得我们帮了聂城主的忙,虽然这事由我们而起,不过我们将功补过了,就很顺利的愿意医治我了。”
凌越山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真那么想?”
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的眼睛深邃又有神,总能将她看透。她笑笑,晃了晃他的手,撒娇道:“好吧,我其实也想过,反正大不了一死嘛,可就算死,我也是死在你身边,我才不怕呢。原本我倒霉一点,就该在15岁那年死在花谷了,现在平白得了五年多的幸福时光,我也满足了。反正最好的最坏的状况也就这样了,我不怕。我要开开心心跟你在一起。”
凌越山将她抱紧了,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想起那时水若云被西牙拓下了夜迷香之毒时,她也是这样,要求最后的时光快快乐乐的跟他在一起,与他共同上路求药,到处走走看看。这几年,他们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人,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家,那个家,他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没完成,就是若若想要的大湖,因为地不够,他在等旁边的那块地主出售,想着后面还有时间,慢慢再动工开挖,到时带着若若一起去看看。可没想到,计划还没有实施却又出事。现下这状况,时光似乎又回到了5年前。
“似乎每一次都是我拖累你。”凌越山细想想这些事,还真是:“因为西牙拓想逼我去送包袱,就给你下毒,这次又是因为我受了伤,连累你被鬼蚕咬,这还不算,又因为我获救,而引起鬼域对鬼蚕毒被解的恐慌,围城屠城,而让你得不到医治。若若,原来一直都是我害你啊。”他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
“可如果没有你救我,我根本就没有命让你连累啊?你难道忘了,夜香把我扔下山崖,有个鲁小子自己也跳了下来。”
他呵呵的笑了出来,伸出双指夹夹她的鼻头:“鲁小子?我分明是大侠。”
她调皮的笑笑,皱了皱鼻子:“那这位大侠,如果你现在再回到从前,知道这今后必然要发生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他想啊想,终于还是道:“怎么办,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是想缠着你。”
她听了眼睛一亮,嘻嘻的笑着,转过来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颈脖,与他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狠狠的道:“哼,算你识相,要是你胆敢怕连累我就不理我了,我就学那西牙拓,这辈子纠缠死你,让你不得安宁。”
“哎呀,女魔头,我好怕。”他哈哈大笑,心情因为她而轻松起来。他把她抱紧了,她主动吻上他,把舌头探过去勾住他的,他纠缠着,享受着这大战前的短暂甜蜜。
“越山哥哥,你不要离开我。”唇齿间,她含糊不清的呢喃,重重打在了他的心里。
等待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凌越山想的那么长,半个月后,第一批援兵就到了。岭南霍家、武当派、红袖轩辕家、洛南剑法陈家等八组武林门派,均是派出人马前来支援。其中洛南剑法陈家,领队的居然是陈剑飞。
多年未见,水家兄妹自然与陈剑飞相谈甚欢,对水若云的病,陈剑飞当然也是细细询问,颇为关心。这让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水家女婿的凌越山心里酸得象打破了醋罐子,虽然事隔多年,但他对这陈剑飞还很是介怀,如果不是当年他行动够快,说不定这宝贝若若还真就被她母亲安排了跟这陈剑飞配了对。而且这陈剑飞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娶妻,真是让凌越山很不痛快。
自第一批援手到后,其它各组人马也陆陆续续赶到,居然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家,足足来了近二十队,还有二个城池的兵将也已经赶到,他们先行驻扎在百桥城外,与围城的叛匪形成对峙之势。但聂承岩却没有轻易攻城,他要等朝廷的人马。
他与众人商议合计,目前这些叛匪的目的,是想阻止鬼蚕毒的解药研制,所以他们的目标是城中的名医和药材,而自己这边,韩笑和薛神医无疑是最危险的,所以这两个人是保护的重点。现在各大武林家族赶来,虽然农庄之地暴露,但强攻农庄想必这些叛匪是不敢了,但要谨防他们乔装刺杀。而攻城之事,再等几日,其它城池的军将会带兵赶至,最重要的是,聂承岩要等皇上的亲自授命,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便是扛着皇旗去攻城。
现在围城的那群人,全是江湖打扮,口口声声说是江湖恩怨,想把朝廷背后支使的势力隐藏住,就算失败,势力根源尤在,还能东山再起。而如果聂承岩他们也是一众江湖人冲去厮杀,怕是正中他们下怀,闹到朝上,也不过是江湖莽汉的私仇引发的动乱,各城派兵平灭,杀完了,这事怕也就不了了之啦。但聂承岩偏偏不要如他们的意,他想的更远,叛乱的势力根源不除,百桥城和韩笑、薛松,甚至云雾老人就永远是他们的眼中钉。所以他也要把事情闹大了,用朝廷的名目来收拾这些叛匪,江湖豪杰们不过都是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反过来狠咬这些叛乱势力一口。
于是这一段,大家除了各自分配攻城路线和任务之外,就是安份等待。来的江湖客太多,聂承岩要求他们离农庄稍远暂住。不是被围的严实就是安全,鱼目混杂,人越多越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伺机下手。大家得了警告,暗暗留心周围,加强了巡察。这一战,对手用毒,危险极大。韩笑和薛松忙碌的准备解毒丸药,赶在战前这几日分配到众人手里。
那日近午,聂承岩收了消息,由韩笑推着他在院中等待,凌越山、水若云、梅满、水仲楚等人都在一旁站着。不久,马蹄声声,黄土扬尘,一名宦官在几位兵将的护卫下骑着骏马飞奔而至,他急急捧着个明黄色的长匣子,一路高喊朝院里奔来:“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