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没有作出任何警告,他一头钻到了地下。幸亏河鼠高度警觉,他立刻也跟着钻了下去,进到他那灵敏的鼻子嗅出的地道。
地道很狭窄,憋闷,有股刺鼻的土腥味。河鼠觉得他们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尽头,他才能直起腰来,伸展四肢,抖抖身子。鼹鼠划着一根火柴,借着火光,河鼠看到他们站在一块空地上。地面扫得于干净净,铺了一层沙子,正对他们的是鼹鼠家的小小前门,门旁挂着铃索,门的上方,漆着三个黑体字:“鼹鼠居”。
鼹鼠从墙上摘下一盏灯笼,点亮了,河鼠环顾四周,看到他们是在一个前庭里。门的一侧,摆着一张花园坐椅,另一侧,有个石磙子。这是因为,鼹鼠在家时爱好整洁,不喜欢别的动物把他的地面蹴出一道道足痕,踢成一个个小土堆。墙上,挂着几只金属丝篮子,插着些羊齿植物,花篮之间隔着些托架,上面摆着泥塑像——有加里波的,有年幼的萨缪尔,有维多利亚女王,还有其他意大利英雄们。在前庭的下首,有个九柱戏场,周围摆着条凳和小木桌,桌上印着一些圆圈,是摆啤酒杯的标志。庭院中央有个圆圆的小池塘,养着金鱼,四周镶着海扇贝壳砌的边。池塘中央,矗立着一座用海扇贝壳贴面的造型奇特的塔,塔顶是一只很大的银白色玻璃球,反照出来的东西全都走了样,怪滑稽的。
看到这些亲切的物件,鼹鼠的脸上绽开了愉快的笑意。他把河鼠推进大门,点着了厅里的一盏灯,匆匆扫了一眼他的旧居。他看到,所有的东西都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看到长久被他遗忘的屋子的凄凉景象,看到它的开间是那么狭小,室内陈设又是那么简陋陈旧,禁不住又沮丧起来,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双爪捂住鼻子。“鼠儿啊!”他悲悲戚戚地哭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在这样寒冷的深夜,把你拉到这个穷酸冰冷的小屋里来!要不然,你这时已经回到河岸,对着熊熊的炉火烤脚,周边都是你的那些好东西!”
河鼠没有理会他悲哀的自责,只顾跑来跑去奔忙着,把各扇门打开,察看各个房间和食品柜,点着许多盏灯和蜡烛,摆得满屋子都是。“真是一所顶呱呱的小屋!”他开心地大声说。“多紧凑啊!设计得多巧妙啊!什么都不缺,一切都井然有序!今晚咱俩会过得很愉快的。头一件事,是升起一炉好火,这我来办——找东西,我最拿手。看来,这就是客厅啰?太好了!安装在墙上的这些小卧榻,是你自己设计的吗?真棒!我这就去取木柴和煤,你呢,鼹鼠,去拿一把掸子——厨桌抽屉里就有一把——把灰尘掸掸干净。动手干起来吧,老伙计!”
同伴热情的激励,使鼹鼠大受鼓舞,他振作起来,认真努力地打扫擦拭。河鼠一趟又一趟抱来柴禾,不多会就升起一炉欢腾的火,火苗呼呼地直窜上烟囱。他招呼鼹鼠过来烤火取暖。可是鼹鼠忽然又忧愁起来,沮丧地跌坐在一张躺椅上,用掸子捂着脸。v
“鼠儿呀,”他呜咽道,“你的晚饭可怎么办?你这个又冷又饿又累的可怜的动物,我没有一点吃的招待你——连点面包屑都没有!”
“你这个人哪,怎么这样灰溜溜!”河鼠责备他说。“你瞧。刚才我还清清楚楚看见橱柜上有把开沙丁鱼罐头的起子,既然有起子,还愁没有罐头?打起精神来,跟我一道去找。”
他们于是翻橱倒柜,满屋子搜寻。结果虽不太令人满意,倒也不太叫人失望,果然找到一听沙丁鱼,差不多满满一盒饼干,一段包在银纸里的德国香肠。
“够你开宴席的了!”河鼠一面摆饭桌,一面说。“我敢说,有些动物今晚要是能和我们一道吃晚饭,简直求之不得啦!”
“没有面包!”鼹鼠哭丧着脸呻吟道;“没有黄油,没有——”
“没有鹅肝酱,没有香摈酒!”河鼠撇着嘴嘲笑说。“我倒想起来了——过道尽头那扇小门里面是什么?当然是你的储藏室啰!你家的好东西全都在那儿藏着哪!你等着。”
他走进储藏室,不多会儿又走出来,身上沾了点灰,两只爪子各握着一瓶啤酒,两腋下也各夹着瓶啤酒。“鼹鼠,看来你还是个挺会享受的美食家哩,”他评论说。“凡是好吃的,一样不少哇。这小屋比哪儿都叫人高兴。喂,这些画片,你打哪儿弄来的?挂上这些画,这小屋更显得像个家了。给咱说说,你是怎么把它布置成这个样儿?”
在河鼠忙着拿盘碟刀叉,往蛋杯里调芥末时,鼹鼠还因为刚才的感情激动而胸膛起伏,他开始给河鼠讲起来,起先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后来越讲越带劲,无拘无束了。他告诉他,这个是怎样设计的,那个是怎样琢磨出来的,这个是从一位姑妈那儿意外得来的,那个是一项重大发现,买的便宜货,而这件东西是靠省吃俭用,辛苦攒钱买来的。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好了起来,不由得用手去抚弄他的那些财物。他提着一盏灯,向客人详细介绍它们的特点,把他俩都急需的晚饭都给忘到脑后了。河鼠呢,尽管他饿极了,可还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于,认真地点着头,皱起眉头仔细端详,瞅空子就说“了不起”,“太棒了”。
末了,河鼠终于把他哄回到饭桌旁,正要认真打开沙丁鱼罐头时,庭院里传来一阵声响——像是小脚丫儿在沙地上乱跺,还有小嗓门儿七嘴八舌在说话。有些话断断续续传到他们耳中——“好,现在大家站成一排——托米,把灯笼举高点——先清清你们的嗓子——我喊一、二、三以后,就不许再咳嗽——小比尔在哪?快过来,我们都等着呐——”
“出什么事啦?”河鼠停下手里的活,问道。
“准是田鼠们来了,“鼹鼠回答说,露出颇为得意的神色。“每年这个时节,他们照例要上各家串门唱圣诞歌,成了这一带的一种风尚。他们从不漏过我家——总是最后来到鼹鼠居。我总要请他们喝点热饮料,要是供得起,还请他们吃顿晚饭。听到他们唱圣诞歌,就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咱们瞧瞧去!”河鼠喊道,他跳起来,向门口跑去。
他们一下子把门打开,眼前呈现出一幅美丽动人的节日景象。前庭里,在一盏牛角灯笼的幽光照耀下,八只或十只小田鼠排成半圆形站着,每人脖子上围着红色羊毛长围巾,前爪深深插进衣袋,脚丫子轻轻跺着地面保暖。珠子般的亮眼睛,腼腆地互视了一眼,窃笑了一声,抽了抽鼻子,又把衣袖拽了好一阵子。大门打开时,那个提灯笼的年纪大些的田鼠喊了声“预备——一、二、三!”跟着尖细的小嗓就一齐唱了起来,唱的是一首古老的圣诞歌。这首歌,是他们的祖辈们在冰霜覆盖的休耕地里,或者在大雪封门的炉边创作的,一代又一代传了下来。每逢圣诞节,田鼠们就站在泥泞的街道上,对着灯光明亮的窗子,唱这些圣诗。
歌声停止了,歌手们忸怩地微笑着,相互斜睨一眼,然后是一片寂静——但只一会儿。接着,由远远的地面上,通过他们来时经过的隧道,隐隐传来嗡嗡的钟声,丁丁当当,奏起了一首欢快的乐曲。
“唱得太好了,孩子们!”河鼠热情地喊道。“都进屋来,烤烤火,暖和暖和,吃点热东西!”
“对,田鼠们,快进来,”鼹鼠忙喊道。“跟过去一个样!关上大门。把那条长凳挪到火边。现在,请稍候一下,等我们——唉,鼠儿!”他绝望地喊,颓然坐在椅子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咱们都干些什么呀?咱们没有东西请他们吃!”
“这个,就交给我吧,”主人气派十足的河鼠说。“喂,这位打灯笼的,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告诉我,这个时辰,还有店铺开门吗?”
“当然,先生,”那只田鼠恭恭敬敬地回答。“每年这个季节,我们的店铺昼夜都开门。”
“那好!”河鼠说。“你马上打着灯笼去,给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