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鼹鼠来说,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就是那阵狂热病,尽管使河鼠受到打击,情绪低落,但终究已经过去,他又清醒过来了。一时间,他似乎对日常生活中那些琐事没了兴趣,对季节变换必然带来的变化和活动,也无心去作安排了。
后来,鼹鼠像是漫不经心地把话题转到正在收获的庄稼,堆得高高的车子,奋力拉车的马匹,越长越高的草垛,还有那冉冉升起的一轮皓月,照着光地上遍布的一捆捆庄稼。他讲到处处苹果在变红,野果在变黄,讲到制作果酱、蜜渍水果、蒸馏酒类;就这么一样一样,轻轻松松就谈到了隆冬,冬天的热闹欢乐,温暖舒适的屋内生活。这时,他简直变得诗意盎然了。
渐渐地,河鼠坐了起来,和他交谈了。他呆滞的眼睛又亮了,恹恹的神情消退了。随后,乖觉的鼹鼠悄悄溜开,拿来一支铅笔,几页纸,放在朋友肘旁的桌子上。
“你好久没作诗了,”鼹鼠说,“今晚你可以写点诗试试,而不必——呃,老是冥思苦想了。我估摸着,你要是写下几行——哪怕只是几个韵脚你就会觉着好过多了。”河鼠倦怠地把纸笔推开,可是细心的鼹鼠找个由头离开了客厅。过了一会,他从门边往里窥看时,只见河鼠已在聚精会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时而在纸上写字,时而嘬着铅笔头。尽管嘬铅笔头的时间比写字的时间多得多,可鼹鼠还是快慰地看到,他的疗法到底开始奏效。
蟾蜍历险续记
树洞的大门朝东,因此蟾蜍一早就醒了,部分是由于明亮的阳光射进来,照在他身上,部分是由于他的脚趾尖冻得生疼,使他梦见自己睡在他那间带都铎式窗子的漂亮房间的床上。他梦见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他的被子全都爬了起来,一个劲儿抱怨说受不了这寒冷,全都跑下楼到厨房烤火去了。他也光着脚跟在后面,跑过好几哩长冰凉的石铺道路,一路跟被子争论,请它们讲点道理。若不是因为他在石板地上的干草堆里睡过好几星期,几乎忘记了厚厚的毛毯一直捂到脖子的温馨感觉,他兴许还会醒得更早。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那双冻得直叫苦的脚尖,闹不清自己究竟在哪。他四下里张望,寻找他熟悉的石头墙和装了铁条的小窗;然后,他的心蓦地一跳,什么都想起来了——他越狱逃亡,被人追撵,而最大的好事是,他自由了!
自由!单是这个字眼和这个念头,就值五十条毛毯。外面那个欢乐的世界,正热切地等待他的胜利归来,准备为他效劳,向他讨好,急着给他帮助,给他作伴,就像他遭到不幸前的那些老时光一样。想到这,他感到通身热乎乎的。他抖了抖身子,用爪子梳理掉毛发里的枯树叶。梳洗完毕,他大步走进舒适的早晨的阳光,虽然冷,但充满信心,虽然饿,但充满希望。昨天的紧张恐惧,全都被一夜的休息睡眠和诚恳热情的阳光一扫而光。
在这个夏天的早晨,周围整个世界都属于他一人。他穿过带露的树林时,林中静悄悄。走出树林,绿色的田野也都属他一人,随他想干什么。来到路上,到处是冷冷清清。那条路像一只迷途的狗,正急着要寻个伴儿。蟾蜍呢,他却在寻找一个会说话的东西,能指点他该往哪去。是啊,要是一个人轻松自在,心里没鬼,兜里有钱,又没人四处搜捕你,要抓你回监狱,那么你信步走来,随便走哪条路,上哪里去,都一个样。可讲实际的蟾蜍却忧心忡忡,每分钟对他来说都事关重要,而那条路却硬是不开口,你拿它毫无办法,恨不得喘它几脚才解气。
这个沉默不语的乡间道路,不一会就有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兄弟,一条小渠。它和道路手拉手,肩并肩慢慢往前走,它对道路绝对信赖,可对陌生人都同样闭紧了嘴,一声不吭。“真讨厌!”蟾蜍自言自语说。“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它俩一定是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的。这一点,蟾蜍,小伙子,你总没法否认吧。”于是他耐着性子沿着小渠大步朝前走去。
绕过一个河湾,只见走过来一匹孤零零的马,那马向前佝偻着身子,像在焦虑地思考什么。一根长绳连着他的轭具,拽得紧紧的,马往前走时,绳子不住地滴水,较远的一端更是掉着珍珠般的水滴。蟾蜍让过马,站着等候,看命运会给他送来什么。
一只平底船滑了过来,和他并排行进。船尾在平静的水面搅起一个可爱的旋锅。船舷漆成鲜艳的颜色,和纤绳齐高。船上唯一的乘客,是一位胖大的女人。头戴一顶麻布遮阳帽,粗壮有力的胳臂倚在舵柄上。
“早晨天气真好呀,太太!”她把船驾到蟾蜍身旁时,跟他打招呼。
“是的,太太,”蟾蜍沿着纤路和她并肩往前走,彬彬有礼地回答。“我想,对那些不像我这样遇到麻烦的人,确实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你瞧,我那个出了嫁的女儿给我寄来一封十万火急的信,要我马上去她那儿,所以我就赶紧出来了。也不知道她那里出了什么事儿,或者要出什么事儿,就怕事情不妙,太太。你要也是做母亲的,一定懂得我的心情。我丢下自家的活计——我是干洗衣这行的——丢下几个小不点儿的孩子,让他们自己照料自己,这帮小鬼头,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淘气捣乱的了。而且,我丢了所有的钱,又迷了路。我那个出了嫁的女儿会出什么事儿,太太,我连想也不愿想!”
‘Wheremightyourmarrieddaughterbeliving,ma’am?’askedthebarge-woman.
“你那个出了嫁的女儿家住哪儿,太太?”船娘问。
“住在大河附近,”蟾蜍说,“挨着那座叫蟾宫的漂亮房子,就在这一带什么地方。你大概听说过吧?”
“蟾宫?噢,我正往那个方向去,”船娘说。“这条水渠再有几哩路就通向大河,离蟾宫不远了。上船吧,我捎带你一程。”
她把船驾到岸边,蟾蜍千恩万谢,轻快地跨进船,心满意足地坐下。“蟾蜍又交上好运啦!”他心想,“我总能化险为夷。马到成功!”
“这么说,太太,你是开洗衣行业的?”船在水面滑行着,船娘很有礼貌地说。“我说,你有个颇好的职业,我这样说不太冒失吧?”
“全国最好的职业!”蟾蜍飘飘然地说。“所有的上等人都来我这儿洗衣——不肯去别家,哪怕倒贴他钱也不去,就认我一家。你瞧,我特精通业务,所有的活我都亲自参加。洗;熨,浆,修整绅士们赴晚宴穿的讲究衬衫——一切都是由我亲自监督完成的!”
“不过,太太,你当然不必亲自动手去干所有这些活计啰?”船娘恭恭敬敬地问。
“噢,我手下有许多姑娘,”蟾蜍随便地说。“经常干活的有二十来个。可是太太,你知道姑娘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邋遢的小贱货。我就管她们叫这个!”
“我也一样,”船娘打心眼里赞同说。“一帮懒虫!不过我想,你一定把你的姑娘们调教得规规矩矩的,是吧。你非常喜欢洗衣吗?”
“我爱洗衣,”蟾蜍说。“简直爱得着了迷。两手一泡在洗衣盆里,我就快活得了不得。我洗起衣裳来大轻松了,一点不费劲!我跟你说,太太,那真是一种享受!”
“遇上你,真幸运啊!”船娘若有所思地说。“咱俩确实都交上好运啦!”
“唔?这话怎么讲?”蟾蜍紧张地问。
“嗯,是这样,你瞧,”船娘说。“我跟你一样,也喜欢洗衣。其实,不管喜欢不喜欢,自家的衣裳,自然我都得自己洗,尽管我来来去去转游。我丈夫呢,是那样一种人,老是偷懒,他把船交给我来管,所以,我哪有时间料理自家的事。按理。这会儿他该来这儿,要么掌舵。要么牵马——幸亏那马还算听话,懂得自个儿管自个儿。可我丈夫他没来,他带上狗打猎去啦,看能不能打上只兔子做午饭。说他在下道水闸那边援我碰头。也许吧——可我信不过他。他只要带上狗出去,就说不好了——那狗比他还要坏……可这么一来,我又怎么洗我的衣裳呢?”
“噢,别管洗衣的事啦,”蟾蜍说,这个话题他不喜欢。“你只管一心想着那只兔子就行啦。我敢说,准是只肥肥美美的兔子。有葱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