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周乐逊上疏论选举曰:「选曹赏录勳贤,补拟官爵,必宜与众共之,有明扬之授。使人得尽心,如睹白日。其材有升降,其功有厚薄,禄秩所加,无容不审。即如州郡选置,犹集乡闾,况天下选曹,不取人物。若方州列郡,自可内除。此外付选曹铨叙者,既非机事,何足可密?人生处代,以荣禄为重,修身履行,以慕声名。然逢时既难,失时为易。其选置之日,宜令众心明白,然後呈奏。使功勤见知,品物称悦。」
隋文帝开皇中,持书侍御史李谔以选才失中,上书曰:「自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骋浮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代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於是闾里童昏,贵游总角,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勳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辞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烦,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范,构无用以为用也。捐本逐末,流遍华壤,递相师祖,浇漓愈扇。及大隋受命,圣道聿兴,屏黜轻浮,遏止华伪。自非怀经抱质,志道依仁,不得引领搢绅,参厕缨冕。是以开皇四年,普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马幼之上表华艳,付所司理罪。由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钻仰坟素,弃绝华绮,择先王之令典,行大道於兹代。如闻在外州县,仍踵弊风,选吏举人,未遵典则。至於宗党称孝,乡曲归仁,学必典谟,交不苟合,则摈落私门,不加收齿;其学不稽古,逐俗随时,作轻薄之篇章,结朋党而称誉,则选充吏职,举送天朝。盖由县令、刺史,未行风教,犹挟私情,不存公道。臣既忝宪司,职当纠察。若闻风即劾,恐挂网者多,请勒诸司,普加搜访,有如此者,具状送台。」
通典卷第十七选举五
杂议论中
大唐贞观八年三月,诏进士读一部经史。二十二年九月,考功员外郎王师明知贡举,时冀州进士张昌龄、王公理并有俊才,声振京邑,而师明考其文策全下,举朝不知所以。及奏等第,太宗怪无昌龄等名,因召师明问之,对曰:「此辈诚有词华,然其体轻薄,文章浮艳,必不成令器。臣若擢之,恐後生相仿傚,有变陛下风雅。」帝以为名言,後并如其言。其年,马周上书曰:「自古郡守、县令,皆妙选贤德,欲有擢升,必先试以临人,或从二千石入为丞相。今朝廷独重内官,县令、刺史,颇轻其选,刺史多是武夫、勳人,或京官不能职,方始外出;而折冲、果毅之内,身材强壮者,先入为中郎将,其次始补州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其才堪宰莅,以德行见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殆由於此。」
高宗显庆初,黄门侍郎刘祥道以选举渐弊,陈奏。其一曰:
吏部比来取人,伤多且滥:每年入流数过千四百人,是伤多;永徽五年,一千四百三十人;六年,一千十八人;显庆元年,一千四百五十人。不简杂色人即注官,是伤滥。杂色解文:三卫、内外行署、内外番官、亲事、帐内、品子任杂掌、伎术、直司、书手、兵部品子、兵部散官、勳官、记室及功曹、参军、检校官、屯副、驿长、校尉、牧长。经学时务等比杂色,三分不居其一。经明行修之士犹罕有正人,多取胥徒之流,岂可皆求德行。即知天下共厘百姓之务者,善人少而恶人多。为国以来四十余载,尚未刑措,岂不由此!且官人非材者,本因用人之源滥;滥源之所起,复由入流人失於简择。今行署等劳满,唯曹司试判,不简善恶,雷同注官。但服膺先王之道者,奏第然始付选;趋走几案之闲者,不简便加禄秩。稽古之业虽信难成,斗筲之材伤於易进。其杂色应入流人,请令曹司试判讫,简为四等奏闻。量有材用,兼有景行者为第一等;身品强壮,及第八上,并兵部所送人不沾第一等,及准例合送兵部者,为第二等;余量简为第三、第四等。第一等付吏部,第二等付兵部,第三等付主爵,第四等付司勳,并准例处分。其行署等私犯下第公坐下下,虽经赦降,情状可责者,亦量配三司,不经赦降者,放还本贯。冀入流不滥,官皆得人,非材不取,不至冗杂;且令胥徒之辈知有铨择,虽复素非廉谨,必将渐自饬励。
其二曰:
古之选者,为官择人,不闻择人多而官员少。今之选者亦择人,但择之无准约。官员有数,入流无限,以有数供无限,人随岁积,岂得不賸。谨准约所须人,量支年别入流数:今内外文武官一品以下,九品以上,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略举大数,当一万四千人。人之赋命,自有修促。弱冠而从宦,悬车而致仕,五十年食禄者,罕见其人。壮室而仕,耳顺而退,取其中数,不过支三十年。此则一万四千人,三十年而略尽。若年别入流者五百人,经三十年便得一万五千人,定须者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人,足充所须之数。况三十年之外,在官者犹多,此便足有賸人,不虑其少。今每年入流者遂至一千四百余人,应须五百数外,常賸一倍以上。又比来放还者,见停亦千余人,更复年别新加,实非搜扬之法。
其三曰:
杂色人请与明经、进士通充入流之数,以三分论,每二分取明经、进士,一分取杂色人。
其四曰:
儒为教化之本,学者之宗,儒教不兴,风俗将替。今庠序遍於四海,儒生溢於三学,劝诱之方,理实为备,而奖进之道,事或未周。但永徽以来,於今八载,在官者以善政粗闻,论事者以一言可采,莫不光被纶旨,超升不次。而儒生未闻恩及,臣故以为奖进之道未周。
其五曰:
国家富有四海,於今已四十年,百姓官寮未有秀才之举。未知今人之不如昔,将荐贤之道未至?岂使方称多士,遂阙斯人。请六品以下,爰及山谷,特降纶言,更审搜访,仍量为条例,稍加优奖。不然,赫赫之辰,斯举遂绝,一代盛事,实为朝廷惜之。
其六曰:
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两汉用人,亦久居其职,所以因官命氏,有仓、庾之姓。魏晋以来,事无可纪。今之在任,四考即迁。官人知将秩满,岂无去就;百姓见官人迁代,必怀苟且。以去就之人,临苟且百姓,责其移风易俗,必无得理。请四考,依选法就任所加阶,至八考满,然後听选。岭南及瘴疠之所,四考不得替者,不在此限例。若计至五品,及有中上以上私犯,中下公坐,下上以下考者,四考满,依旧置替,得替人依式听选。还淳反朴,虽未敢期;送故迎新,实减其劳扰。
其七曰:
尚书省二十四司及门下、中书主事等,比来选补,皆取旧任流外有刀笔之人。欲参用经学时务之流,皆以俦类为耻。前後相承,遂成故事。但禁省崇峻,王言秘密,尚书政本,人物攸归,而多用胥徒之人,恐未尽铨衡之理。请降进止,稍清其选。
奉敕付所司,集群官详议。议者多难於改作,事竟不行。
三年七月,上谓宰臣曰:「四海之广,唯在得贤。卿等用人,多作形迹,护避亲知,不得尽意,甚为不取。昔祁奚举子,古人以为美谈。即使卿等儿侄有才,亦须依例进奉。」
乾封二年八月,上引侍臣,责以不进贤良,宰相李安期进曰:「臣闻圣帝明王,莫不劳於求贤,逸於任使。且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天下至广,岂无英彦?但比来公卿有所荐引,即遭嚣谤,以为朋党,沉屈者未申,而在位者已损,所以人思苟免,竞为缄默。若陛下虚己招纳,务於搜访,不忌亲雠,唯能是用,谗毁不入,谁不竭诚?此皆事由陛下,非臣等所能致也。」上深然之。
上元元年,刘嶢上疏曰:「国家以礼部为考秀之门,考文章於甲乙,故天下响应,驱驰於才艺,不务於德行。夫德行者可以化人成俗,才艺者可以约法立名,故有朝登甲科而夕陷刑辟,制法守度使之然也。陛下焉得不改而张之!至如日诵万言,何关理体;文成七步,未足化人。昔子张学干禄,仲尼曰:『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又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今舍其本而循其末。况古之作文,必谐风雅,今之末学,不近典谟,劳心於卉木之闲,极笔於烟云之际,以此成俗,斯大谬也。昔之采诗,以观风俗,咏卷耳则忠臣喜,诵蓼莪而孝子悲,温良敦厚,诗教也。岂主於淫文哉!夫人之爱名,如水之务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若以德行为先,才艺为末,必敦德励行,以伫甲科,丰舒俊才,没而不齿,陈寔长者,拔而用之,则多士雷奔,四方风动。风动於下,圣理於上,岂有不变者欤!」
武太后临朝,垂拱中,纳言魏玄同以为吏部选举未尽得人之术,上疏曰:
昔之列国,今之州县,士无常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选英贤,大臣乃命於王朝耳。秦并天下,罢侯置守。汉氏因之,有沿有革: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以下,其傅相大官则汉为置之;州郡掾史、督邮、从事,悉任之於牧守。爰自魏晋,始归吏部,递相因循,以迄於今。以刀笔求才,以簿书察行,法之弊久矣。
盖君子重因循而惮改作,有不得已者,亦当运独见之明,定卓然之议。如今选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权道,所宜迁革,实为至要。何以言之?夫尺丈之量,所及不永;锺庾之器,所积不多。非其所及,焉能度之;非其所受,何以容之。况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可委之数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权衡,明如水监,力有所极,照有所穷,铨综既多,紊失斯广。况比居此任,时有非人而徇於势利者哉!使赃货交易,同乎市井,加以厚貌深衷,险如丘陵,使百行九流,折之於一面,具僚庶品,专断於一司,不亦难矣!
且前古以来,乱多理少。武德、贞观,与今亦异,皇运之初,庶事草刱,岂唯日不暇给,亦乃人物稀少。天祚大圣,享国永年,比屋可封,异人闲出,咸以为有道耻贱,得时无怠,诸色入流,年以千计。群司列位,无复新加,官有常员,人无定限。选集之始,雾积云屯,擢叙於终,十不收一。淄渑混淆,玉石不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既即事为弊,致後来滋甚。
夫夏殷以前,制度多阙,周监二代,焕乎可睹。岂诸侯之臣,不皆命於天子;王朝庶官,亦不可专於一职。故穆王以伯煚为太仆正,命之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僻侧媚,其唯吉士。」此则令其自择下吏之文也。太仆正,中大夫耳,尚以僚属委之,则三公九卿亦然矣。周礼,太宰、内史,并掌爵禄废置;司徒、司马,别掌兴贤诏事。当是分任於群司,而统之以数职,各自求其小者,而王命其大者也。昔区区宋朝,尚为裴子野所叹,而况於当今乎!
又夫从政莅官,不可以无学。书曰:「学古入官,议事以制。」传曰:「我闻学以从政,不闻以政入学。」今贵戚子弟,例早求官,或龆龀之年,已腰银艾;或童丱之岁,已袭朱紫。弘文、崇贤之生,千牛、辇脚之徒,课试既浅,艺能亦薄,而门阀有素,资荫自高。夫象贤继及,古之道也。所谓胄子,必裁诸学,修六礼以节其性,明七教以兴其德,少则受业,长而出仕,并由德进,必以才升,然後可以利用宾王,移家事国。少仕则废学,轻试则无才,於其一流,良足惜也。又勳官三卫流外之徒,不待州县之举,直取之於书判,恐非先德行而後言才之义也。
臣窃见制书,每令三品荐士,下至九品,亦令举人,此圣朝仄席旁求之意也。但以褒贬不甚明,得失无大隔,故人上不忧黜责,下不尽搜扬,苟以应命,莫慎所举。且惟贤知贤,圣人笃论;伊、皋既举,不仁咸远。复患阶秩虽同,人才异等,身且滥进,鉴岂知人?今欲务得实才,兼宜择其举主。流清以源洁,影端由表正,不详举主之行能,而责举人之庸滥,不可得也。
武太后不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