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主忠信,则本立,徙义,则日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恶,去声。爱恶,人之常情也。然人之生死有命,非可得而欲也。以爱恶而欲其生死,则惑矣。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则惑之甚也。‘诚不以富,亦只以异。’”此诗小雅我行其野之辞也。旧说:夫子引之,以明欲其生死者不能使之生死。如此诗所言,不足以致富而适足以取异也。程子曰:“此错简,当在第十六篇齐景公有马千驷之上。因此下文亦有齐景公字而误也。”杨氏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则非诚善补过不蔽于私者,故告之如此。”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齐景公,名杵臼。鲁昭公末年,孔子适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人道之大经,政事之根本也。是时景公失政,而大夫陈氏厚施于国。景公又多内嬖,而不立太子。其君臣父子之间,皆失其道,故夫子告之以此。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景公善孔子之言而不能用,其后果以继嗣不定,启陈氏弑君篡国之祸。杨氏曰:“君之所以君,臣之所以臣,父之所以父,子之所以子,是必有道矣。景公知善夫子之言,而不知反求其所以然,盖悦而不绎者。齐之所以卒于乱也。”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折,之舌反。与,平声。片言,半言。折,断也。子路忠信明决,故言出而人信服之,不待其辞之毕也。子路无宿诺。宿,留也,犹宿怨之宿。急于践言,不留其诺也。记者因夫子之言而记此,以见子路之所以取信于人者,由其养之有素也。尹氏曰:“小邾射以句绎奔鲁,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路之一言,其见信于人可知矣。一言而折狱者,信在言前,人自信之故也。不留诺,所以全其信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范氏曰:“听讼者,治其末,塞其流也。正其本,清其源,则无讼矣。”杨氏曰“子路片言可以折狱,而不知以礼逊为国,则未能使民无讼者也。故又记孔子之言,以见圣人不以听讼为难,而以使民无讼为贵。”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居,谓存诸心。无倦,则始终如一。行,谓发于事。以忠,则表里如一。程子曰“子张少仁。无诚心爱民,则必倦而不尽心,故告之以此。”
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重出。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成者,诱掖奖劝以成其事也。君子小人,所存既有厚薄之殊,而其所好又有善恶之异。故其用心不同如此。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范氏曰:“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胡氏曰:“鲁自中叶,政由大夫,家臣效尤,据邑背叛,不正甚矣。故孔子以是告之,欲康子以正自克,而改三家之故。惜乎康子之溺于利欲而不能也。”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言子不贪欲,则虽赏民使之为盗,民亦知耻而不窃。胡氏曰“季氏窃柄,康子夺嫡,民之为盗,固其所也。盍亦反其本耶?孔子以不欲启之,其旨深矣。”夺嫡事见春秋传。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焉,于虔反。为政者,民所视效,何以杀为?欲善则民善矣。上,一作尚,加也。偃,仆也。尹氏曰:“杀之为言,岂为人上之语哉?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而况于杀乎?”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达者,德孚于人而行无不得之谓。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务外,夫子盖已知其发问之意。故反诘之,将以发其病而药之也。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言名誉着闻也。子曰:“是闻也,非达也。闻与达相似而不同,乃诚伪之所以分,学者不可不审也。故夫子既明辨之,下文又详言之。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音扶,下同。好、下,皆去声。○内主忠信。而所行合宜,审于接物而卑以自牧,皆自修于内,不求人知之事。然德修于己而人信之,则所行自无窒碍矣。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行,去声。○善其颜色以取于仁,而行实背之,又自以为是而无所忌惮。此不务实而专务求名者,故虚誉虽隆而实德则病矣。程子曰:“学者须是务实,不要近名。有意近名,大本已失。更学何事?为名而学,则是伪也。今之学者,大抵为名。为名与为利虽清浊不同,然其利心则一也。”尹氏曰:“子张之学,病在乎不务实。故孔子告之,皆笃实之事,充乎内而发乎外者也。当时门人亲受圣人之教,而差失有如此者,况后世乎?”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慝,吐得反。胡氏曰:“慝之字从心从匿,盖恶之匿于心者。修者,治而去之。”子曰:“善哉问!善其切于为己。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与,平声。先事后得,犹言先难后获也。为所当为而不计其功,则德日积而不自知矣。专于治己而不责人,则己之恶无所匿矣。知一朝之忿为甚微,而祸及其亲为甚大,则有以辨惑而惩其忿矣。樊迟粗鄙近利,故告之以此,三者皆所以救其失也。范氏曰:“先事后得,上义而下利也。人惟有利欲之心,故德不崇。惟不自省己过而知人之过,故慝不修。感物而易动者莫如忿,忘其身以及其亲,惑之甚者也。惑之甚者必起于细微,能辨之于早,则不至于大惑矣。故惩忿所以辨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