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庚戌(十一日)总理各国事务恭亲王等奏
窃查日本国兵船前赴台湾屯紮番社,该国使臣柳原前光与臣等往来辩论,该使臣多方狡辩。八月初一日,准柳原前光照会,本国所派全权办理大臣大久保利通由津来京,请订日期拜晤。当即照覆,令该使臣於八月初四日来臣衙门会晤。是日,大久保利通偕柳原前光及郑永甯来见。该使臣面递条说二纸,大指谓生番不服教化,地非中国所属;又生番屡害漂民,曾不惩办。并呈出领事福岛与番地土人笔话。经臣等反覆诘驳,谈论逾时,毫无归宿。嗣复彼此晤论数次,并互给照会节略,再三剖辩。该使臣狃定前见,词气之间,竟似番土非中国所辖。复以别有两便办法为请。且以数日间如无此办法,即欲回国等语,希图要挟。臣等随覆以照会,将狡辩各节逐层驳复,仍以如其欲求两便办法,自可详细熟商,函达去後,该臣能否悔悟,尚未可定。而前来使臣柳原前光於辩论时,复以稽阁国书为词,照会催办展觐。臣等当以俟台事定议,即为奏请觐见答之。
伏查日本兵紮番社,已逾数月。柳原前光既经狡执於先,自大久保利通到京後,又复游移矫饰,百计强辩,以护其兴兵占地之非。臣等揣测该使臣等用意,总执定面递条说为词。其加兵生番,始终不肯认错,而或想踞地,或冀贴费,一时未能启口。此中谲计阴谋,殊难逆料。前接李鸿章信,谓闽省设防,非必欲与用武。沈葆桢来信,亦有兵端未开,宜防而未宜阻。沈葆桢等奏,又有联外交等语。而英国使臣威妥玛曾於台事初起之日,频来臣衙门传述日本派兵赴台信息,复呈递筹办节略。现法国使臣热福理(Geofroy)自烟台回京,与臣等会晤,亦有愿为调处之意。臣等思兵端不可遽开,既与李鸿章、沈葆桢用意相符,而联外交一节,臣等亦早於六月间钞录臣衙门与日本来往各文函,通行照会各国使臣查照,刻下英、法两国使臣愿为调停,虽不无利人兼利己之心,惟彼既愿代为斡旋,臣等亦只能一面虚与委蛇,以免从中播弄是非,一面喻以正理,使知非空词所能恫喝。纵将来如何收束,大局能否不至决裂,非臣等所能臆度,而理之所在,不能曲徇,亦即从前沈葆桢等所奏坚持定见之意。至台湾各处海口,现俱分兵驻守,防务渐臻周密,彼或能知难而退,亦未可定。除由臣等再向该使臣辩论,并密致沈葆桢妥商筹备外,谨钞录往来照会,恭呈御览。
朱批:知道了。
日本国柳原照会
为照会事。兹我本国所派全权办理大臣参议兼内务卿大久保,於明治七年九月六日,由津水程,於昨十日来京。饬本大臣备文报到,并请贵王大臣即订日期,以便踵贵衙门拜晤等因。为此照会,烦为查照,选日示覆是望。兹送该大臣奉到凭据译汉文一件,及该大臣随员名单一纸,即祈照入。至凭文正本,俟该大臣面呈查阅可也。
大久保面递福岛领事与番地土人笔谈
车城人林明国同生员廖周贞来营笔谈。
福:我们为我国边民为牡丹生番所横杀,率兵到此地,更烦所在人民善为我帮助此役。
廖:若有贵事,该总理生员意要协力尽心帮办,未知大人等意如何耳。
福:我到所地,惟怕多少兵士恐吓本地人民,严戒重兵,不敢芜人田园,驱人家畜。你们更疑之。若有事,你协本地人心等事,就来商议可也。
廖:启者,此近日早晚大人之大兵,若要山脚出入,须着仔细,宜应豫知其大人所嘱咐之事,我们应当鸠集各庄头人相议,听大人取裁。
福:我要买本地数项田园筑军营,未知此地是本地人民自开领之地,或是台湾府之地?果本地人民的地,即与你们面议买之可也。
廖:此田园乃是本地人民自开垦,并无借纳朝廷国输正供,可问园主对买明白,或是对囤主明贌过可也。
福:我始到此地,不识甚么人是头人,不识田园是属甚麽人。但是因一个通事,见车寮人绵仔者托他运致诸般事。惟怕事或有疏漏,来本地人恐怖。
林国海:大人严咐贵军士,道途不可与妇女嬉戏,恐民家目其不平,反同冰炭。不是众工人懒惰,情因尔通事同社寮绵仔者贪财。伏思大人为国爱民如子,那一人不用助你们。福:我要此地造一个军营,安住兵士,逐次入於番地,找那凶徒诛之。想应费半年工夫,因托你们善帮助我们事体,使诸用度无欠。乃我所据土地,所需财畜,照价给若干钱。更说你们诸人民,毋做狡猾诈伪事。又云:我要为你们设一个闲地,张丹幕容之夫夫於我营中商议事,烦你吉那相帮人,早上到我营,晚上回去,我应给午饭,充其饥苦。俸钱则对面商议可也。
林:大人若不嫌陋才,我们须当奉命。副岛参谋到车城成明(姓董兄弟六人:焕兴、焕荣、焕彩、焕瑞、焕琼、焕瑶),此日笔谈,须要人注意者录左:
左枋寮清国官人姓郭的,未知收此田园租钱麽?此地田园是你们的,不是台湾府的麽?
车城人林海国答,以下同:此地田园是我本地人自开的。
傥我要买此田园,同你们商量好麽?不要托台湾府买的?你们所领田园有几许?所出租税纳於那人?
我们与种田园之主共商,不是一人自得,断不敢主意。
查覆福岛领事与番地土人笔谈另条
查中国政尚宽大,凡民人自行开垦之房园地基,及已开垦而未定则升科之田,均不纳税。此外应纳税而偷漏者,各处均属难免。又民间自置私产,如两造皆中国人,非违禁约买卖,准由自主。外国人在通商处所,止准租,不准买。该处番民所称,不足为凭。至田园为民人所开,虽准中国人买卖,而田园坐落地方,却是中国朝廷的。再欲为协力之说,以孤弱之民,见有兵至,威胁之下,何求不得乎?又总理生员云云,生员者、中国之廪善生、增广生、附学生,由府县录送,并由兼学政之台湾道考取者也。身列中国胶庠,其所居之地谓非中国而何?
大久保面递第一条
贵国既以生番之地谓为在版图内,然则何以迄今未曾开化番民?夫谓一国版图之地,不得不由其主设官化导,不识中国於该生番,果施几许政教乎?
答覆第一条
查台湾生番地方,中国宜其风俗,听其生聚,其力能输饷者,则岁纳社饷,其质较秀良者,则遴入社学,即宽大之政,以寓教养之意,各归就近厅州县分辖,并非不设官也。特中国政教,由渐而施,毫无勉强急遽之心。若广东琼州府生黎亦然。中国似此地方甚多,亦不止琼州台湾等处也。况各省各处办法,均不相同,而番黎等属办法,尤有不同,此即条约中所载两国政事禁令之各有异同之议。
大久保面递第二条
现在万国已开交友,人人互相往来,则於各国,无不保护航海之安甯。况中国素以仁义道德闻於全球,然则怜救外国漂民,固所深求。而见生番屡害漂民,置之度外,曾不惩办,是不顾怜他国人民,惟养生番残暴之心也。有是理乎?
答覆第二条
查中国与各国通商交好,遇有各国官商民人船只,意外遭风,及交涉案件,各国商民受亏等事,一经各国大臣将详细事由情形照会本衙门,必为立即行文,查明妥办。虽办理有难易迟速之不同,却从无置搁不办之件。即如此案生番,贵国如有详晰照会前来,本衙门无不查办。且本衙门甚不愿有此等情事,此後尚须设法妥筹保护,以善将来。
大久保摘录答覆内数句为问
「宜其风俗、听其生聚」:国之於新附邦土也,如人民风俗无害治纪者,置而弗易,谓为宽大之政亦可。抑审讼断罪,凶贼必惩,为国大律,其俗从私,其律从公,故无律是无国也。此二语奚足以为属土之徵?中国於土番,果有立法治民之权,则其俗必不可纵者有一焉,曰戕害漂民是也。此事土番习以为常,无所长惮,中国以为尝有法治之实欤?
「力能输饷者岁纳社饷」:夫国之徵税,起於君民相约者也。所称社饷者,税之类欤?抑馈献之类欤?如弱者而馈献於强者,不得称为税也。其或不出於民,独出於酋目;或有往来两间贸易,私垄断者,献其所获,藉名社饷,以图混冒;愿闻其详。
「质较秀良者遴入社学」:天下无有教而不化之民,其教养土番之法,行於实际者,果有多少?何其狼心久而不化耶?如取二、三番儿入学,未足以为教养之徵。
「各归就近厅州县分辖、并非不设官也」:山内山後,地土悬绝,人迹罕至,今之府县遥为分辖者,果足以理讼狱、制凶残也欤?夫地方官司,例须就地设置,今使遥辖人迹不到之地,尚得谓之设官之实乎?况讼狱不理,凶残不制,设官果何为哉?本大臣所问者,在实不在名也。
「中国政教由渐而施、毫无勉强急遽之心」:凡征服邦土,名之为义者,必须继以政教。今中国於台方,既以版图自居,则此事责在中国,是非独为土番,亦须为各外国之民,不可一日忽诸者也。何独无勉强急遽之心耶?且政教由渐而施者,其开导必有端绪可睹,今台湾建设府县以来,二百有余岁,山内山後之民,未见开导之端,何其太慢耶?
「此即条约中所载两国政事禁令各有异同之议」:政事禁令,遵俗制宜,固宜有小异,而惩恶劝善,是各国之所大同。今残暴不制,凶恶不殛,事涉两国,岂可置而不问?本大臣所欲知者,不在政令异同,惟在政令有无,以便确定台地之案,非敢妨害中国自主之权也。所引条约之义,与此无涉。
「查中国与各国通商遇有商民受亏」云云:贵国既云设官分辖番地,则遇土番行凶,当由地方速行查究,申请正法,是为其责,何待各国大臣详细照会,然後行文查办?夫犯而後罪,不如先事教化之便;告而後办,不如未告先究之捷。既不教化於未然,又不查究於已发,而反责他人不详晰照会,此非置搁不办而何?虽云设法妥筹,以善将来,本大臣未便据信。况前日晤谈时,所付笔记,亦有向不设官设兵之语,今云设官分辖,前後不符,未知何从?本大臣所问,意在开拓番地,教化番俗,以便於东西各国航海者何如耳,非欲知照会之办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