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美人计请君入瓮
话说小王说出那人比玉仙还要可爱,同治皇帝心想到是自己的畏友,现在品评妍媸,居然小巫之见大巫,不觉暗暗叹服。
只因小王却不把那人的名字说出,真是急病遇着慢医,心中好不着急,便忙的问道: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呢?小王道:这人名唤花儿,住在寒葭潭的。同治皇帝道:怪不得朕不知道这人,寒葭潭朕却没曾去过。小王听同治皇帝愈说愈忘形,愈忘形愈不隐饰,便也不再扭扭捏捏,直说道:陛下常去走动的,是不是那玉仙那个小妮子?但是陕西巷的人才,总不及寒葭潭的好哩。同治皇帝听着,心想不错,当初周道英引着去逛,他究竟是个太监,那能及到小王的地道;现在得他凑在一起,当然格外有兴。但又想起花儿既是这样的好,倘给小王捷足先登,岂非大煞风景?便道:卿说花儿这般可爱,卿和那个妮子定必有很深的关系了?小王听了,早料到这是同治皇帝探听口气的话,心想:自己和花儿,本是我我卿卿,十分恩爱,倘然直说出来,岂不使他馋涎欲滴?何不将计就计,把花儿让给了他,虽是割了心头之肉,心中有些割舍不下,但靠了这个婢子,前程便可大大发展,那所得必能远过所失哩。
况且窑子中间的窑姐儿,怎有节义可言?名义上虽是让了给他,暗地里仍可时续旧欢,对于自己,仍无丝毫损失,不过两马同槽罢了。小王想定主意,便假意的说道:像花儿这般的人才,臣有多大的福分,敢去消受呢?实奏陛下,臣不过去了几回,喝了几回清茶,虽可说是熟识的,怎敢说有很深的关系呢。但陛下倘有意玩这小妮子,臣可以跟同前去,倘能得承雨露,也是这小女的福哩。同治皇帝听了此话,以为花儿和小王并无关系,才得放心,却说道:如此很好,今天晚晌酉牌时分,卿可在花儿处等候,朕当前来访卿。只是朕的来历,千万不可说破,说朕是江西拔贡姓陈的便了。小王心中早已有计,嘴巴里也便连续不已的应着。同治皇帝说罢便回到干清宫不提。
单表小王等同治皇帝走了以后,心中思忖了一番,出了南书房,离开宫门,便来到花儿那边。花儿和小王确有特别感情,她的生涯虽是名冠京城,但王孙公子富商豪绅,无论把钱钞堆积如山一般的,也莫想和她魂消真个。她却看中了小王,和小王形影不离的早晚厮混在一处,很有跟随小王偕老百年的意思。那天见小王来了,便满脸堆笑的迎着道:小王来了吗?
怎的这么早呢?小王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怎的不来得早些呢。花儿道:偏是那小油嘴尖刻利害,报的什么喜哩?
小王道:你不要忙,我给你拉了一个很好的皮条。我自愿让你发财,自己宁可做那王八哩。花儿听着,忍不住笑道:小油嘴愈说愈不成话了,世界上的男子,谁愿意自己寻到了王八的空壳,自愿攒进去的。并且我是你的候补如夫人,请问给自己的如夫人拉起皮条来,岂不是千古笑话吗?小王道:我不是胡说,隔片时,你便明白的。但是事成之后,你可千万勿忘我的旧情。花儿听着,见小王说出这话,到也并非哄骗,便忙的问道:小王说的果是真的吗?何不直说,我可以做到的,怎有不肯去做之理?但是不能做的,也怎能乱七八糟去做哩。小王见花儿说话到也出于诚意,便把同治皇帝的情形,照实说了出来。花儿听着大惊道:这却如何使得?莫说你我的感情,万不能无端拆开,便是教我去见当今天子,不把我急死,也把我吓死了。小王听着,哈哈的笑了起来。
十四、拉皮条翰苑多才
话说小王听了花儿的话,哈哈的笑道:你也枉称是时下的名妓子,皇帝也是个人,怕他则甚!况且他微幸到此,自己并不直说是皇帝的,你便可以假装不知,岂不益发的便利了。
花儿听着,心想果然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但恐小王或许说了这话,并非出于至诚,更怕将来小王嫉忌起来,所以还是半推半就的说道:皇帝本没有可怕的,我不愿和他周旋,无非为的是你哩。小王道:你不必再假惺惺的了。老实说,你只要听我的指挥,发财由你去发,暗中却帮我些忙,我已是感恩不浅了,只怕你一旦得志,便忘却我了。花儿听了,才赌咒道:既是这样说来,你我倘有两便,我也何惜此身?你和我厮混的日子,也不可说的短了,怎么我的心,你还没知呢?
花儿说着,一面从镜台抽屉中取出一个琉璃方瓶,照准地上掷去,只听得卟喇一声,那瓶打得纷纷碎,花儿又继续的说道:倘我一旦得志,你怎的这么发起急来?一会儿那人来了,你千万不要露出破绽,便假装不知他是皇帝才是。但是渐渐的日子久了,你便常把我在他耳朵边吹嘘吹嘘。花儿听了,忙着很快乐的允着。当日小王和花儿商议妥当,天色已是晚了,便唤过茶壶,吩咐厨房开上一桌便饭,两人便对酌起来。这时两人各有心事,似乎觉得前途都有很大的希望,酒落欢肠,分外有兴,直喝到申时才歇。两人又说笑了一回。
正在谈三话四的时候,只见茶壶进来禀道:花儿姑娘,外边有一位穿黑衣的爷们求见王大人。小王听着,料是同治皇帝来了,忙的吩咐道:快些请他进来。茶壶领言自退。
那消多时,同治皇帝跨进房来,小王忙的站起身迎接。花儿也抢步上前的候着,却偷眼瞧那同治皇帝相貌到也出众,不过和小王比较,终逊一筹。这时正是四月初旬,京城里的天气,还不十分炎热,只见同治皇帝穿了一件玄色绉纱的长夹衫,满身绣了许多白蝴蝶,这种服式,在京城里算是最时髦的。花儿心想:这个皇帝到也学时髦的。不觉暗暗好笑。那花儿偷瞧的时候,同治皇帝也把眼睛对准花儿端详了一回。只见花儿果然名不虚传,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长眉入鬓,媚波漾碧,脸如朝霞,齿如编贝,小小的樱口,衬着娇滴滴的吴侬软语,好象出谷黄莺;身上穿一件浅绛色的夹缎小袄,下面衬着一条淡色的绉纱小裤,着实漂亮得很。她又是身材娇小,所以分外的伶珑活泼,那杨柳似的腰肢,袅袅婷婷的曳来,更是令人爱煞。
同治皇帝把花儿端详了一回,又把眼睛注视到房中的陈设方面。只见并列三间大厦,左间安着一只香梨木的大床,挂着素罗的蚊帐,堆着几条淡色的衣褥,床前略略置了几张几绮;靠边一只书桌,上面置的乃是文房四宝和旧板书籍,又附列了些周鼎秦彝。壁上嵌的都是名人书画,也有古人所作的,也有今人写了赠来的,到也非常精雅。中间乃是客室排场,桌椅都是红木雕嵌的。右间布置,却和左间大不相同,靠窗砌了一只大炕,张着一顶大红绉纱的帐幔,其余的陈设,也十分娇艳。同治皇帝看着,不觉赞好。这时花儿正斟好碧螺春茶,亲手端了过来,问道:大人贵姓啊!王大人说大人姓陈,江西的拔贡,可是真的吗?说着微微的一笑。同治皇帝听了,心想小王果然没曾说出真情,便道:是的,我姓陈哩。花儿便陈大人长,陈大人短的亲热得了不得。小王插口道:花儿,我给你拉皮条,可不丢脸吗?花儿忙的答道:费了王大人的心,把这位大人请了过来,这是婢子的幸福哩。但是拉了皮条,咱们应当报答你才是,一会儿我当吩咐伙计,烧些汤给你喝喝吧。
小王无意中给花儿取笑一番,假意的着恼。同治皇帝却不觉的笑了出来。
十五、逞逸兴买纸书联
话说同治皇帝和小王两人在花儿那边说笑取乐,好不开怀。
同治皇帝抬头忽见壁上所悬的对联,有一副署名是天壤王郎写的,忙的站起来看。只见上联写的是花有清香月有影,下联写的是儿调素粉郎调琴,便道:这副对联,到很雅致,嵌字也非常工切,只不知那天壤王郎究竟是谁?小王听着也不出声,花儿却忍不住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要问那人,便在右右哩!同治皇帝本非笨伯,听了此言,早便知道是小王写的了,便道:捉狭鬼!怎的不说实话呢?小王既有这般清才,字又写得非常之好,也可为妆阁生色。我现在也想做副对联,请你代写,不知道好呢不好?小王听着,当然答允道:怎有不好之理,你明天把纸张预备妥当,我便可给你代写,不过我的字实不佳,恐为大才之玷哩!花儿在那边听着,忙的说道:两位大人都不必客气,婢子实已受福无穷了。三人又欢叙了半天。
时已天光破晓,同治皇帝恐怕将上朝时候,催着小王要行。
花儿假意的苦留不放,小王代答道:陈大人是陈季常的令裔,很怕他夫人的。假使你现在不放他回去,到天明才归,他的夫人势必起了疑心,不教他跪灯,定要教他顶砖了!试问你既和她相好,怎的这样忍心呢?花儿听着,心地何等明白,早已知道小王说出这话,乃是假装取笑,实则给同治皇帝讳饰的。
便也假装取笑似的说道:既是这样说,我也不再苦留了,但是晚间既是不能多叙,何不白天就来呢?小王道:是了,从明儿起,我得便当把这位大人白天请了过来,你道好吗?
花儿笑着道:倘得这样,才见你王大人是个拉皮条的祖师爷哩。花儿一面说道,一面又去搀了同治皇帝的手道:大人明儿白天就来吧,免得我刻刻的牵挂哩。同治皇帝当局者迷,经了这种催眠术,筋骨都已酸软。便答道:知道了,明儿我买了纸张便来,你可预先吩咐厨房,准备一席一十五两银价的上菜,我当做了东道主,请小王喝了一个既醉且饱,便算报酬他拉皮条的大德。花儿满面堆笑的允着。同治皇帝便和小王出了窑子,分道而回。
同治皇帝照例上朝过了,便在干清宫和衣而睡,养了些神,片时即起,却吩咐宫监周道英道:朕现在白天出宫,你们千万不要走漏消息。周道英道:陛下放心,一切都由奴才们摆布便是。同治皇帝这时出宫,想到琉璃厂购买对联的用纸。
因为周道英所预备的那辆骡车,恐怕常坐了反为不美,便弃了那车。走到正阳门,才唤了一辆寻常的街车,来到琉璃厂。那琉璃厂都是纸铺书坊,乃是文人学士荟萃的地方。同治皇帝在一家大纸铺门前下车,进了铺子,伙计上前迎着。同治皇帝道:最好的清水玉版笺,要卖多少钱一张?伙计道:二钱三分银子一张,倘裱成的,另加裱工银一钱。这时伙计已拿到顶好的一副。同治皇帝从袋内摸出一粒和瓜子似的金豆,付于伙计道:拿去找钱来?伙计把瓜子金看了一看,说道:这种东西,平常在市面不很通用的,请你换现银给我吧。
同治皇帝袋内所带着的,本来都是这些东西,哪里还有现银,便道:我出门没曾带得现银,你把金子拿去,我也不要你找钱,彼此通融些罢。那伙计听得不要找钱,便笑嘻嘻的收了。
同治皇帝拿纸自去。那伙计却起了疑心,和同店的人说知,有个神经过敏的人,便疑到皇帝微服私幸起来。但这般人都是脑筋非常简单的,听到皇帝两字,早吓做一团,却又不敢深信,怀疑了半天,依然是莫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