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进忠言恭王罹祸
话说同治皇帝和载澄、小王等天天在窑子中间厮混,到也没人知道他是堂堂天子。窑姐儿除了花儿以外,也无人看出他的破绽,朝内的恭王奕,也不知自己的儿子却和皇上同游的。
他们的隐饰手段,着实可算得神妙的了。那花儿原是小王布了美人计,想发展他前程的,所以他们的实情,花儿却件件明白,桩桩知道。好个小王!生出这条妙计,一面既是升了官级,一面又和花儿的爱不断,趁着同治皇帝有落空的时候,便去暗渡陈仓,接续余欢起来。同治皇帝却还把小王当作好人,当作自己的心腹知己,怎能知道小王却是布的美人计哩!暂且不提。
单表同治皇帝有一天退朝回来,换了便服。正待出宫冶游,小宫监进来奏道:恭亲王有要事面奏。同治皇帝这时因为慈禧太后想修建圆明园,心想恭王到此,定是为的这事了,便传旨命在养心殿召见。那恭王原是同治皇帝的胞叔,论起来很是亲近,便不换朝服,便衣出见。恭王见驾过了,叩奏圆明园的事情完毕,又续奏道:陛下现在穿的那种黑衣,决不是咱们满家的祖制哩!况且大行皇帝驾崩以后,天下中兴未久,陛下应该勤于政事,千万不要荒嬉才是。同治皇帝听了,很不乐意的答道:朕这件衣服,和你儿子载澄是同色的,怎么你不去教训载澄,反到这里来谏朕呢?你现在暂时可退下,朕有后命便是。恭王领旨,只得退了出来。那同治皇帝想起恭王性情固执,心中非常着恼,便传旨命文祥进见。那文祥原是胡涂东西,听得有旨召见,忙的来到殿上。叩拜才罢,同治皇帝从袋内取出一张诏书,交给文祥道:朕有旨在此,你可以拿了下去,和军机大臣同阅便是。文祥偷眼把那诏书细看,原来上面写的乃是把恭王正法的话,不觉吓了一跳,心想,恭亲王有何罪,使那皇上杀起胞叔来了?忙的伏在地上,把脑袋磕得你捣蒜似的恳请息怒。同治皇帝哪里肯听,却怒斥道:你倘敢大胆违旨,连你的脑袋都砍掉不饶的。文祥没奈何,只得退下,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救护恭王,便来到西宫叩见慈禧太后,却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不必多言,把那张诏书给我便了。文祥听了,果然把诏书交了上去。慈禧太后引了火,把诏书付之一炬,文祥也便出宫。
且说同治皇帝在养心殿中等候文祥杀了恭王的回信,直到未刻时分,却是信息毫无,自己又急于逛窑子,等人分外心焦,真如热石头上的蚂蚁似的。恰巧那周道英却听得文祥已见过慈禧太后,把诏书付火烧掉,知道同治皇帝还在殿上等信,便忙的来到养心殿,把这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同治皇帝听着,很怪文祥多事,便碍着慈禧太后的面子,便把责怪文祥和痛恨恭王的心理,都付之一边了。
这种心理,原是同治皇帝的美德,因为慈禧太后这样的苦待他,没有丝毫怨言,他心中虽不很舒服,不过是自怨自艾,对于母子的天性,仍未汩灭。在下做书的,对于这种地方,着实赞扬同治皇帝的。看官们请看在世界上的人,莫说母亲苦待了儿子,儿子便想报复,即使他母亲待儿子的情形是再好没有的,那儿子也未必对于母亲百依百顺的。俗语有句话道:天下有不孝父母之子,却没有不爱子的母父。但是现在把同治皇帝的情形看来,慈禧太后是不很爱子的,同治皇帝却是孝母的,可见得俗语也未必尽然,不过俗语是就大多数说的,那同治皇帝确是难得的了。
二十、宴宾楼座遇狂且
话说同治皇帝因为恭王之事,耽误了半天,直到申初时分,才出得宫来,沿着小街而行。因为心中有些不很爽快,便趁着脚走去。出了正阳门,来到大栅栏,只见路旁有座酒楼,挂着一块招牌,牌上写的是宴宾楼。京城里的楼房本不常见的,同治皇帝趁了一时之兴,踱上楼来。跑堂伙计便上前迎着。同治皇帝喊了二斤花雕,又随便要了几样肴馔,独自酌了半天,以酒浇愁,到也有趣。心中渐渐的快乐起来。又喝了一回,把旧愁都已忘掉,酒酣耳热,不觉醉意流露了。只听得隔座有个书生打扮的人,也在浅斟低酌,一个人喝了半天,似乎也是得意起来,便放开嗓子,唱起京戏中谭鑫培的秦琼卖马腔调道: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我秦叔宝,两泪如麻,那人唱到麻字,声音很是悲惨,大有谭鑫培的韵味。同治皇帝听得出神,不觉也触动了兴致。只是同治皇帝从来不善戏曲的,又因吃得春药太多,嗓子已是干得异常,怎还逼得出腔调来哩。但是他却会唱得一种小曲,便是窑子中听得窑姐儿唱的那种淫秽俚曲。这时同治皇帝实在是得意忘形,便也放出那破竹似的喉咙,唱着那打牙牌小曲道:天牌呀,地牌呀,小妹妹的花没曾开呀,哥哥你可慢些呀,同治皇帝唱得正得意的时候,却不防隔座的书生,发着脾气的叱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唱的卖马,学谭调怎等神似,你不好端端的听着,却唱那不伦不类的俚曲来乱我的声浪!同治皇帝一团高兴,却不料给那厮煞了这么大的风景,心想你我都是喝酒的,你怎可侵犯我的自由权呢?便也叱道:王八羔子,留心着你的脑袋!我先问你,你既唱得戏,难道我唱不得曲子吗?那人听着,站起身来,好象要用武似的,说道:老子不许你唱那淫曲,你可敢吗?同治皇帝听着,心想这人合该是死期到了,便用话哄他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你唤作什么名姓,待咱和你比较一比较哩。那人哼哼的冷笑道:提起我的名姓,不把你这王八羔子吓一个半死,我却不信哩。老实对你说罢,我乃工部主事秦思沛,你知道了,怕还不怕?
原来那秦思沛不过是个主事,所以从来没见过皇帝的。这人本来有些神经病的,现在又欺着同治皇帝不像有官职的人,才敢大模大样的装起架子来。那同治皇帝听着,心中着实好笑,但恐当场发生争斗的事来,一则要吃眼前亏的,一则怕要走漏风声,便假意的说道:原来是主事老爷,在下不知,多有得罪,明儿当来负荆请罪。那人听着,又冷笑了一笑道:前倨后殿,才见得是银样蜡枪头罢了。说道,得意扬扬的斟酌自喝。同治皇帝心中本有了主意,想待明晨视朝,下旨把他杀掉,也不费吹灰之力。便付了酒帐,踱下楼来,出了酒肆。
正想到花儿那边去消遣一番。只见对面停着一辆骡车,车上走下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妇,打扮得到也整齐,脸蛋更十分美丽,那一双媚眼,更是澄清郎彻,和秋水般似的。抬头急见同治皇帝站在面前,却笑了一笑,进着绒线铺子去了。骡车夫问道:姑娘可往别处吗?那少妇道:你把车停在大栅栏东口外边,等我购齐东西,来找你罢。骡车夫听着自去。同治皇帝逛窑子已是好久,眼光也着实练得很精,早料到少妇不是良家妇女,便也跨进绒线铺,挨近少妇身边,胡乱的购了些东西。片时,少妇东西购毕,携着出门而去,却又回头对了同治皇帝笑了一笑。同治皇帝虽是久经风月的人,但受了少妇的媚态,却像失了魂魄似的了。
二十一、尝异味蓉桃齐艳
话说同治皇帝见少妇出了铺门,便向铺中伙计询问那少妇来历。伙计道:这是京城里最着名的私娼白芙蓉哩!这人的眼光最准,做客人能拣有钱的做法,现在因为是新年时节,来此购置应用的东西哩。同治皇帝听着,心想:官娼的风流,已是尝之殆遍,现在有了这块美味,何不别开生面的前去尝尝呢?心中想着,忙的踱出绒线铺子,四下里一望,只见白芙蓉轻移莲步,在前面走着。同治皇帝这时认定是私娼,便大着胆子,抢步上前,挨近白芙蓉身边说:姑娘奔跑太劳,何不同去息息哩!白芙蓉听着,假装羞赧模样。同治皇帝何等内行,把吊膀子的手段,都使了出来。白芙蓉果然欣欣喜喜的入了彀中。同治皇帝便和白芙蓉同坐在那辆骡车中间,直到西河沿下车。两人找了一家客店,名唤连升店。进内看定房间,好在被褥都是现在有的,游子荡女凑在一起,那有他说,不过是如此这般了。
大凡京城里的私娼,都是借地作阳台的,大都一度春风,便是劳燕东西,从没有流连竟夜的。当时同治皇帝和白芙蓉事毕以后,白芙蓉也不客气,取过皮肉银子,先自走了。白芙蓉走了出来,少不得又去招蜂引蝶,所以这种私娼,实是脏得异常,因为一宵之间,不知要接到多少客人,因此十个私娼里面,到有十一个是有梅毒的。在外面看来,这般人生得也有很标致的,只是为了那个脏物,上流人都不敢去问津人。同治皇帝那天遇了白芙蓉,反以为千载奇遇,心中很是得意。出了连升店,心中又想道:私娼已尝过味了,惟有像姑却未曾见识,何不也去一游,才可以载澄小王面前夸些海口哩,主意想定,趁着胡同的路径,早已摸得很熟,便挨进大郎外营,进了一家俬坊。
恰巧那私坊乃是三等货色。因为这时京城里卖淫生涯,窑姐儿远不及像姑的兴旺,但是像姑的规例,比较的高尚。头等私坊,生客不能进门,二等的虽是人人可以进去,但却不能立刻达到实行之目的,惟有三等却是随时可办到的。现在同治皇帝跨进那家俬坊,也有王八迎着,引进一间小屋,屋里边坐着一名孩子,年可十五六岁,名唤小樱桃,生得也有几分可龋王八便自出来,把门掩着。同治皇帝心想:这里到是划一不二价的。趁了一时狂兴,复做了一出特别武剧。歇了片时,天已将晓,便忙的开发像姑银子。出了那家俬坊,也来不及再到花儿那边,匆匆忙忙的回进宫来,便上朝视事。忽然想起昨天酒楼的事,但脑筋中总想不起他的名姓来,便连那人的官职衙门,都已忘掉。原来同治皇帝狂嫖滥宿,把身体闹得虚弱异常,又受春药的影响,脑力格外的不济起来。昨天又是私娼像姑,玩得头昏眼花,所以想来想去,总想不起那人的履历来。
合该那人有命,这也是前生注定的。同治皇帝也暗自悄语道:便宜了他!按下不提。
且说载澄因为春药吃得十分起劲,这时咯起血来,便卧床不起。恭亲王平日也素和载澄淫恶不法,只因没法可以管束,现在听得他已病了,非但不懮,反快乐起来,成天的盼望他死。
虽也曾延医制药,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那载澄得病,虽说是咯血,实则花月场中的风流病,他没一件没曾惹到身上来。那消多天,病已无救。正在弥留之时,侍从人等便飞忙告知恭王。
那恭王听着,心中想道:姑念父子一场,往送其终罢!想着来到载澄的室中。只见载澄喉咙间已无气息,命赴黄泉了。
但是那件黑绉绣白蝴蝶的衣服,还是披在身上。恭王见了,又触起从前面谏同治皇帝的事情来,不觉大怒道:这种该死的奴才,留在世间,有何用处?即此一身匪衣,也便死已嫌晚了。
说着传命把载澄的尸身,草草成殓,可怜纨绔公子,直落得这番下场,也是可怜不足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