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次早醒来,又想起死期在迩,不由的又流了好些眼泪,慢慢的起身,坐在一张椅上,又自言:“周公之神卦是准的,不差分毫。但想人有了死期,岂能逃避脱么?我到不如再去戏乐!只恨他早不告诉我几天,多几天快乐也好。”便换了衣裳,也不进里厢伺候,扣了房门,又往街上而去。门上的人见他近今两日无精无彩,出入皆是低头不语,不知为着何故,又不好去问他,只背地暗中言论他。
再说他一出了大门,又往别处酒肆去,一路上想道:“石宗辅,周公算他是死,他竟不死。今日又算我是死,想必竟死?然真死、假死?或者真死的,也学石宗辅假死,也未可知。”忽又想起:“算他死在破窑中,若不出恭,跑出外面,必被墙瓦覆压而死。想他是被压的,可以得脱而生,我是吐血的,怎样躲得过?”想到此处,不由的在路上落下泪来。正自悲泪,忽肩上被打一下,只道是催命的来了,这一惊非小!即道:“这样快就来了?”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人儿,定神一看,原来是石宗辅。
但这石宗辅在路上后行,见彭老自叹自嗟,或低头,或仰天,若有不胜所思之状。他即赶近,拍他肩一下,道:“彭老爷,你想的什么,这样行景?”见他两泪交流,道:“奇了,到底为什么呢?”彭剪见问,流泪道:“一言难尽,好兄弟,你往那里去?”石宗辅说:“回家去。”彭剪道:“好,我与你同路。”二人使同着走路,一程笑笑说说。也是事由天定,彭剪忽然想起,暗道:“前者他不死,公爷说其中必有缘故。或者他有救解之法,也未可知。况且,我一人吃酒也没有趣,不如买些酒菜到他家里食,求求他。倘有解法,化凶为吉,亦未可定!”便走至一个市头,便立着道:“兄弟,你出外回家,并未曾和你吃过酒,与你谈谈。今日事情顺便,买些酒菜到你家,烦老嫂与我烧好,我们弟兄坐坐,如何?”说罢,便拿些银子,买了些酒菜。石宗辅拦他不住,只得凭他买了。
二人提着菜,喜洋洋来到了石家门首。石宗辅叫开了门。石婆子见是老彭到来,便笑道:“彭老爷,你好呀!为何又买许多菜馔呢?”彭剪道:“老嫂,道你与我们久交故知,我要与兄弟吃杯酒,谈谈心事。”石婆子接了菜进去,自己下厨烧炒。
这彭剪与石宗辅坐在堂上闲话。但石宗辅见彭剪的语言来东一句,西一句,有头没尾,心中动疑。暗道:“莫不是周公叫他来打听事情不成?他来打听,此事到要提防!”不多时,菜已弄熟了,石婆子叫儿子搬了出来。彭剪又请石婆子出堂,同坐就席。彼此推了一回,方才坐下。彭剪亲自斟酒上杯中,一连饮了几杯,菜又食过几碟。那彭剪不由的流下泪来。石婆子见了,心中不明自,即问道:“彭老爷,你有什么心事?何故饮酒下泪?”彭剪只是摇头不语。石宗辅笑道:“彭老爷,弟兄吃酒是欢乐之事,何故悲伤起来?其中必有故也!兄长难道是受他人之冤气?”彭剪道:“兄弟有所不知,我心头实有急事,因此下泪。”石婆子道:“彭老爷,你到底有什么事?是真是假?如此悲伤,何不告诉我们听听?”彭剪道:“老嫂不要提起!我今日是个人,明日四更天就是个鬼矣,再不能见你们母子了!”说到此处,不由眼泪如梭子漂落下来。
石氏母子二人连忙问道:“这话从何处说起?”彭剪便把周公替他起卦,说知大凶,今夜四更时分要吐血而死云云,说了一遍,又言:“老嫂,我想周公的卦乃万不失一的,只怕我的大命真个难保了。因此在路上遇了石兄弟,想起他前日是死里逃生,必有个方法,要求你母子教会我,得脱此灾厄,真是我彭剪的活命恩人矣!”
石宗辅起初只道彭剪受了周干之命,前来打听桃花女之事因,今听他言卜卦,又言明日准死,直哭得流泪千行,也引动起他流泪,他的母亲也陪着流些眼泪,想想自己,看看他人,由不得也伤心起来,道:“周公爷的占卜实在灵应,那一晚我在破窑中,若不听见我母呼唤,我若不走出外来,便准准的压死在里头。他今说你明日四更要死,只怕又应验也!”彭剪道:“兄弟,你在这破窑中,如何听得见老嫂呼唤?”他这句说话,说得石宗辅哑口无言,两眼直视老彭。彭剪见此光景,知有因缘故。他怎肯错过机关?急忙立起来,向着石婆子一揖道:“老嫂,可怜恤悯,教教我个法儿,救我性命,没世不忘!”石婆子道:“那有方法救得人性命?”彭剪见他推却,即忙脆下道:“老嫂,自古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便叩头如摘蒜—般。石婆子连忙唤儿子扶搀起,道:“你想老身如何能教人之命?我孩儿是有个人救他,给个方法,我儿才得不死在破窑中。他再三再四叫我不要说出他的名姓,恐怕你公爷知道了,要与他斗气!”彭剪听罢,猛然想起道:“老嫂,可是个阴人教你个法儿么?”石婆子听了大惊,不觉失色。
不知石氏母子肯说出任小姐否,未知如何可救老彭,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石婆子道漏救机桃花女泄传神咒
当下石婆子见彭剪苦苦的哀求,又说出石宗辅是得阴人救灾厄之话,即骇然失色,忙问道:“老爷如何知道是个阴人救解我儿的?”彭剪言:“我如何得知?只因公爷曾卜了一卦,说是有个阴人暗中破了他的八卦,但算不出那个阴人的姓名来。老嫂既知有这个能人的,何妨告诉于我知道,好待我去求救于他。倘若我遗根残草再获余生,也是你老人家积的一件大阴功。我断断不去泄漏他的机谋,向外人言。”说罢,又要跪将下去。石婆子被彭剪再三再四哀求,又想起从前为儿子,也是同他一样的,不由的动了心,暗自言:“我今只叫他去任小姐处求救,但救与不救由得他,我只说个含糊的话就是了。”
想定主意,便道:“彭老爷,你要问这个人的姓名,我断然不能说出。我如今指引你一条路去,凭你的造化去奔他。但能得见此人,你的五行就有救了!”彭剪闻言大喜道:“老嫂,你快快说来!”石婆子道:“我这隔邻的任家,是太公夫妻。你可认识否?”彭剪言:“是两代的故交。我父亲在日,与任太公甚是交好,就是我也常去探望他们,只隔得一月。若到他家,定必留餐款待。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无一个不认得,无一个不熟识。”石婆子点头道:“你既云与他们世交,至妙不过矣!今日既不过去,明日你早晨过去,见了任太公,提起你怎生灾厄事来,若有造化,遇那个能人,定然能救解了,他有法力救你。千万不可说是我教你过去求救的。”彭剪听了这话,低头想了又想,即道:“老嫂,你老人家这话有些糊涂,在员外家的人多,我那得知谁是能人?去求那一个救我?”石宗辅在旁跷了嘴道:“彭老爷,你好罗唣也!既知道是个阴人,你就往阴人那里去问就是了。我们且多饮几杯!”说罢,就连连斟上,劝彭老多吃数杯。惟彭老只因问了头路,确实心中也略为放下,一连饮了数杯,即便告辞要去。石氏母子又叮嘱了一回,叫他不可说出是他们教的。彭剪连连点头诺诺,忙奔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