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是以知兵之士,按舆图之纪,采乡导之言,察去取之实,以为临敌之用,则地之利害可尽知矣。
[原注]此承上言得地利,则我军虽不如敌,亦能胜而不败。故知兵之士,每究心于地,而利害自悉知也。
134。故建城邑者,择沃塞。襟江河者,占上流。处林麓者,求水泉。屯洲渚者,备樵采。近草楚者,防火攻。依谷口者,忌水激。居下者,警决灌。傍冈阜者,虞窃窥。战平易者,设险于其间。值迂隘者,陈兵于其外。
[原注]此言地之利害,将当预图预防。沃,膏腴也;塞,险固也;非沃塞,则众难以聚。襟江河,凭天堑也;非上流,则敌易于侵。林麓多无水,故先宜求之。洲渚每乏樵,故先宜备之。近草虽可以布疑,然风起则易焚。依谷虽可以拒众,然水发则易漂。下者,水之所聚,警戒之,庶免其灌。冈阜者,登之可望,虞度之,庶绝其窥。平易之地,利于战,不设险则何以御敌而自保?迂隘之途,利于守,不外陈则何以展布而张威?故为将者,于此等诸地,既当图其利,尤当防其害也。
135。然犹有一定者。山围水绕,不败之规也。居高视下,可胜之基也。绝涧峭峰,必危之方也。卑湿沮淖,丧生之域也。
[原注]此言地之利害有一定,而非人所为者。
136。盖彼利则我害,我利则彼害,利害相悬,固难与敌。然彼利而致之,则其险可夺。彼害而促之,则其众可歼。我利而守之,则彼不得逞。我害而反喝之,则彼亦疑而不敢逼也。
[原注]此又总言以足上意。夫利害本不相并,值其害者,固难与利者为敌,而转移默夺之机,实存乎人。致之者,因彼得地利而引去之也,彼去则为我所得。促之者,因彼在害地而迫促之也,受促则彼必危,若缓之,宁不生计乎?守之者,我守其利而不动也,不动则彼无由以逞志。反喝者,我在害地而反虚张声势以喝之,则彼疑其或援至或突出,而不敢逼近也;若不喝而示之危,宁不使敌来攻乎?故惟致之,斯利可夺;惟喝之,斯害可脱也。然亦为一时适然者言。究其极,必如赵充国之远斥候,卫青之用张骞,庶不陷于害地,而常得其利,胜敌何有哉!
137。夫得利者,不可怠其心;失利者,不可挫其气。不怠其心,警师是也;不挫其气,激众是也。警吾师,则敌不得以乘其隙;激吾众,则士知必死,而皆毕力以奋争矣。
[批评]能警能激,必胜而无败矣。将兵者最宜先务。
[原注]此结言地虽有利害,处之皆当有道。警师者,警戒军中,不可因得地利而怠忽于守,反为敌乘也,必如程不识夜击刁斗。激众者,激励军中,不可因失地利而惧害挫气,不能图出也,必如班超激怒从士。警与激,胜道无余蕴矣!
天经第十三
[题解]天经者,天之运行,犹云经纬也。上言地之利害,此言天之象数。见知地者亦当知天。惟知之,可假以取胜;不知则无变通,适重三军之疑畏也。故以为第十三。然列之于终者何也?盖天道无形,泥之者多败,欲人先修人事,如《本谋》、《家计》篇所言,而不可专恃之意也。不然,何以孟夫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法曰:“上不制于天”,又曰:“天官时日,明将不法”?
138。寒暑推迁者,运也。日月星辰者,象也。风云雨雪、阴雾雷电者,化也。孤虚旺相者,数也。
[批评]此篇先言天时不足凭,将当专修人事转移之,故假之以克敌,亦可诡之以自免。末则直言天命果有,惟当听之也。见大词正,足破群疑。
[原注]此先举其目,下详之。
139。推步、测候、风角、鸟占者,皆能稽考之,以为惑世诬民之术。故天文可以佐吾之用兵,而非可恃以为必胜也。
[原注]此言术家专稽天以验吉凶之应,而实无必应之理。用兵者借以激发人心可耳,安得恃之?恃之,则郭京之六甲矣。
140。夫运有通塞,象有盈亏,化有盛衰,数有休咎。或以为灾,或以为祥,或以利我,或以害敌,皆以达其用也。
[原注]运象化数不同,灾祥利害亦异,将当通达而用之,不可执于一也。
141。彼可以疲耗人之气者,寒暑也。可以挫奋人之志者,星辰也。可以劳毙人之力者,雨雪也。可以骇乱人之心者,雷电也。可以迷障人之目者,阴雾也。
[原注]此乃天之害处,将能僭之以破敌,亦未必无利。疲耗寒暑,如马援征武陵五溪蛮,由壶头,会暑甚,遂穿岸为室以避炎,而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耿恭守疏勒,回道遇大寒,军士冻死将尽之类。挫奋星辰,如李晟屯渭桥,谓五纬盈缩不常,惧复守岁,则我军不战自屈,故虽退舍而不贺;奋,如楚公子心倒彗柄而胜齐之类。疲毙雨雪,如郭元振因乌质勒强而愿和,乃即牙帐议事,会大雨雪,元振故立不动,乌质勒年老,数拜伏,不胜寒死之类。骇乱雷电,如刘守顺昌,募百人折竹为以为号,直犯金营,电烛则击,电止则匿,敌不能测,遂终夜自战,而积盈野之类。迷障阴雾,如苏定方从李靖袭突厥颉利,率彀马二百为前锋,乘雾而行,去贼一里许,雾霁见牙帐,遂驰杀数百人之类。
142。又如,雨可以资水攻,风可以助火势。月夜阴夜,大雾大雪,时日之孤虚,支干之旺相,皆可以乘人,而以防人之乘我也。此实将之当熟谙者。
[原注]此言遇此天时,虽可乘人,尤当防人之乘。雨资水攻,如关羽度秋月大霖,汉水必溢,遂乘船以攻于禁,而没其七军。风助火势,如黄盖知曹操连船可烧而走,乃遗书诈降,乘风发火,火烈风猛,大胜于赤壁。此亦于禁、曹操不能防所致也。故将当熟识之,余可例见。
143。凡将三军,不可使人心疑畏。将三军而重其疑畏,未有能济者也。
[原注]此与下节,又以处己之三军言。疑畏者,致败之端,将当先去之也。
144。故瞽惑于偶然之变,震惊于卒然之异者,惟当决之以理。可使吾民知其祥,而不可使知其灾;可使吾民见其利,而不可使见其害。夫不使知、不使见者,非能塞人之耳目也,诡之而已矣。
[原注]此言天虽有变异之见,不可疑畏,惟以理决之。若欲鼓舞人心,则但示之以祥利,而泯其灾害。盖非诡为形说,不能误人之耳目,使之无疑畏故也。
145。故祥而归之我,灾当归之敌;利而归之我,害当归之敌。任其运之通塞,象之盈亏,化之盛衰,数之休咎,而皆有变通之方。
[原注]此承上诡之言。既以祥利示三军,又以灾害加之敌,且任天之所显者,不泥一定,而皆能变通之。故诡吾军者,亦可以诡敌人,而己终无伤也。
146。故虽斗蚀彗孛,不能为吾妖。疾雷走电,不能为吾惧。凄风苦雨,不能为吾忧。寒暑雾雪之异常,甲子往亡之忌日,不能为吾阻。若此者,所以反其灾害而为祥利,定民之疑,顺事之机,以制吾之胜者也。
[原注]此承上惟能变通,故无灾害也。彗孛不能为妖,如楚将公子心与齐人战,时有彗星出,柄在齐,柄所在胜,公子心曰:“彗星何知?以彗斗者,固倒而胜焉。”明日与齐战,大破之。雷电不能为惧,如太公佐武王伐纣,雷雨暴至,毁折旗鼓,群公尽惧,大公强之乃行,卒破纣如林之师,而定周鼎。风雨不能为忧,如司马宣王讨公孙文懿,诸将因雨久,平地水深,欲移营解围,司马斩犯令者而止,卒擒文懿以定辽东。寒暑雾雪,甲子往亡,不能为阻,如孔明五月渡泸,七擒孟获;李愬雪夜入蔡,元济就擒;魏王攻慕容麟,太史崇以甲子为纣亡日不吉,曰:“纣以甲子亡,武王不以甲子兴乎?”果大破麟;宋武帝以往亡日起兵,军吏以为不可,帝曰:“我往彼亡。”果遂克燕。若此之类,皆能不以灾害动其心,而惟以祥利为主,民无疑而事机顺,故战则必胜。否则,几何而不惑于天时,以自丧其功哉?
147。虽然,此乃人谋也,亦有自然之天命焉。战于睢水而风大起,渡于滹沱而冰乍合,马涉混同而水及腹,兵驻江沙而潮不至。则又天命之不可违,而非人谋之所能为也。善兵者,尽吾人谋之可为,以听天命之不可违而已。至于成败利钝,有所不计也。
[批评]义论至此,微哉,微哉!
[原注]已前俱论天道,及吾人因天变通之方,此则言自然之天也。昔汉高被项羽败于睢水,围已三匝,若非大风之起,窈冥昼晦,安得遁去而王关中?光武被王郎追及滹沱,无船可济,若非河冰之合,王霸护渡,安能复振而兴汉业?金主伐辽,次混同江,无舟以渡,使人导前,乘赭白马经涉,诸军随之,水及马腹,既济而测,不得其底;若非水及马腹,则不得速过,安能灭辽耶?元伯颜伐宋,兵入临安,分驻钱塘江沙之上,杭人方幸之,潮汐三日不至,若应期至,则皆漂去,宋安至灭耶?此兴亡之大数,乃天意所在,诚非人谋所及也。知天达士,亦尽其可为而听之耳,成败利钝,何庸心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