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经三次
今年春,晟舍闵氏五柳居中,以瘟疫死者三人。而友梅之嫂凌氏者,则死而复苏者再。自言始死时,有蓝面鬼二人,如皂役装束者,戴红帽,貌甚狞恶,拘之出门。一路黄沙白草,旷莽无人。行数十余里,鬼役嫌其蹇涩,将笞之。正惶急间,忽见前面一叟白髯飘拂而来,近视之,乃其翁香岑也。时翁死十余年矣。始悟己身已死,哀泣求援,翁辄张两手阻之曰:“此何地也!而汝亦来此,且蓝缕如是,岂可去见阎君?”方被摄时,氏盖未及更衣也。顾叱二役曰:“恶鬼乌得无礼!”二鬼顿缩如小儿,顷刻奔散。于是曲折导至家,觉世界光明。甫入门,则身已卧灵床矣。于是举家共喜,以为鬼卒之误勾也。
居二日又死,死一日复苏。言此番被拘时,非复向者去路。但觉阴风惨淡,天地异色。中途遇一皓首茧袍者,见之讶然,曰:“汝非某氏妇耶?汝阳数未尽。宜遽返,再迟则尸已腐矣。”因向鬼役缓颊数语,鬼役释之而去,乃得还家焉。进以汤药,神气渐夷。咸谓其终不应死也。无何,病复剧,翌日竟死。自是不复苏。
外史氏曰:小说家者言,人之死也,必有鬼役勾之。然有以误勾而卒放还阳者,有以他案牵连就质而释回者。若《子不语》之遇土地神,而导之向狮子大王诉冤者,则以冥吏之作弊,其事得白而复归者也。若凌氏之死至三次,而卒不复苏,则非误勾者矣。然其始之死而再苏者何耶?真不可解。

宅异
红墩沈雪樵家,去冬以收租,其前面楼房为租户聚众拆毁。其言兰堂尚无恙也。今年正月二日,雪樵暨松秤方与客坐堂上,忽有青烟自砖缝中透出,既而弥漫一室,主客对面不见。良久乃灭。次日遂有虞阿南之变。其诸《五行传》所称火土之沴者欤?
又,今年春,可石家厨下一瓮无故自鸣。其声清越以长,若有击之者然。少倾复作,如是者旬余,举家以为不祥,徙之门外乃已。
按汉《五行传》引《左传》昭公八年:石言于晋,师旷曰:“石不能言,神或凭焉。……作事不时,怨讟动于民,则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宫室崇侈,民力凋尽,怨讟并兴,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乎?”刘歆以谓金石同类,是谓金不从革,失其性也。成帝鸿嘉三年五月乙亥,天水冀南山大石鸣声隆隆如雷。石长三丈,广厚略等,旁着岸胁,去地二百余丈,民俗名曰石鼓。石鼓鸣主兵,是岁广汉钳子谋攻牢,篡死罪囚,盗库兵,劫略吏民,自号山君。明年冬乃伏诛。及四年,尉氏樊并等谋反,逾年乃伏诛。是时方起昌陵云。
窃谓瓮固石类,今国家未兴土木之功,而逆夷不靖,攻伐非时(夷匪之入寇,三年以来,无间寒暑也),瓮之鸣也,或亦主兵象欤?
《碣石剩谈》载:罗田西门外一民家,水缸中作小鸡声。碎之,片片作鸡声不止。后其家竟遭水厄,而可石家至今无恙也。
柜中熊
崇祯时,流寇日炽。驸马都尉巩永固目击权奸当道,知大势已去,抑郁不自聊,猎于居庸界。见草中一柜,扃锁甚固。命发视,一少女在焉。问其所自,女言姓莫氏,伯叔庄居。昨夜遭光火贼,贼中二人是僧,劫某至此。言次,含颦动腕,冶态横生。巩悦之,乃载以后车。时帐下有慕荦者方获一熊,即以置柜中,如旧锁之。
时周皇后方密遣采艳四方,驸马以莫氏乃衣冠子女,即日表上之。越三日,京兆奏:“昌平州食店有僧二人,以钱十千独赁居一昼夜,言作法事,惟舁一柜入店中。夜已深,闻房中腷膊有声。日出不启门,撤户视之,有熊冲门走出,二僧不见,仅骸骨存焉。”上览之,大笑,以疏稿示之曰:“驸马大能处置此僧也。”即以女赐之。
遗米化珠
相传今武英殿大学士潘芝轩先生悬弧之日,其庭前忽产一芝,鲜润可爱。后先生因以自号。道光三年夏,公先以大司徒忤旨家居。适江浙大水,饥民乞食载道。公首倡蠲赈,每自辰至午,至者人给一升,过午则止不给。一日已交未初,饥民皆散去。忽有白发老妪携青布囊龙钟而至,阍者拒之,妪号泣不肯去。阍者不得已,走告公。公恻然,命呼之入。视其囊可容升许,且中有一孔。量与之,至斗余不足。妪止之曰:“足矣。公乐施如此,天必锡福。”遂携其囊而去,并无泄漏,惟案上遗米数合。公呼仆拾取,则粒粒皆明珠也,其大者圆湛如戎菽。或疑此妪为菩萨化身也。
梦庐先生遗事
余以七月十二日至后珠村,时梦庐之病已亟。闻其前一夕二鼓后,忽呼雪村兄弟趣为沐浴更衣。雪村等视其神明不乱,未忍轻动。君乃指床前促之曰:“现有金甲神将二,奉上帝命赍文书来,召余为天下城隍副司。余辞以家事未了,不就。二人曰:‘此上帝命,不可违也。少间,当具笙乐驺从,来迎莅任。’余决意不赴,然使命自不可慢。闻尚有四人偕来在外,当速备酒筵相待,遣去。恐定数亦未可逃,汝等勿怠缓以误余事。”不得已,乃为之沐浴更衣而俟。三更后,忽又呼令去其衣曰:“此时不来,今夕殆无患矣。汝等可且去暂憩。”众人稍稍散去。是夕竟无恙,然病已不可为。比余入视,则双目上视,而口不能言,须臾遂逝。